央視《焦點訪談》2005年10月22日播出節(jié)目“上訪路到致富路”,以下為節(jié)目實錄:
主持人 方靜:
在遼寧省阜新縣王府鎮(zhèn)的哈拉哈村有一個遠近聞名的上訪戶,這戶人家姓朱,老少兩代人走過十幾年漫
長的上訪道路,并為此家破人亡?墒菑2003年開始,朱家人再也不上訪了,現(xiàn)在他們成了遠近
聞名的富裕戶。這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呢?讓我們跟跟隨記者一起去認識一下這家人。
記者:
大姐,打擾一下。你們是朱文強,朱艷輝嗎?
朱艷輝 遼寧省阜新縣哈拉哈村村民:
是。
記者:
聽說你們是這個地方的上訪名戶。
朱艷輝:
是。
解說:
記者找到朱艷輝、朱文強姐弟倆時,他們正在忙著收割今年最后一茬玉米。朱艷輝告訴記者,今年她家里光玉米就打了一萬多斤。
記者:
踩著你苞米了。
朱艷輝:
沒事,踩這上面沒事。我們家今年收成挺好,今年我們這還行,1萬多斤,有羊,有羊和鴨子、鵝子。
記者:
鴨子和鵝子在哪?
朱艷輝:
在我家房后呢。
記者:
這么多。
朱艷輝:
42只羊,鴨子和鵝一共是14只。
解說:
朱艷輝給記者簡單地估算了一下,加上弟弟文強跑運輸,今年她家應(yīng)該能夠賺上兩萬多元錢,成了哈拉哈村的富裕戶。然而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從朱艷輝的父母親開始,朱家兩代人曾是遠近聞名的上訪戶。
記者:
還記得嗎,上訪有多少次了?
朱艷輝:
有數(shù)百次了。各級都去,上縣里、市里、省里、中央。
記者:
你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的要上訪?
朱艷輝:
因為農(nóng)業(yè)稅問題。我父母說的要多了,他們說不多,他們說還要得少了呢。在1991年11月29日,我們縣法院和我們王府鎮(zhèn)來了一幫人,把我家東西和糧食全拿去了,他們說這就是強制執(zhí)行。
解說:
朱艷輝一家人對當時那個強制執(zhí)行很有看法,1991年朱艷輝的父母最早走上了上訪的道路,在父母的影響下,朱家姐弟也多次找到信訪辦。
朱艷輝:
我就領(lǐng)著我弟弟和妹妹他倆上市政府了,我說你們就別掛牌了,我們就把它那個市政府的牌子,我們?nèi)齻就扛家來了。
解說:
由于在處理結(jié)果上存有分歧,得不到滿意答復(fù),朱家人多次到阜新市、遼寧省以及北京國務(wù)院信訪辦反映問題。這期間,朱艷輝的父母先后八次服毒自殺,2000年1月8日,夫婦二人又一次在北京服毒自殺,因搶救無效雙雙身亡。
朱艷輝:
父母一沒有之后,我弟弟妹妹在家的時候,我就這么說,我說反正咱們幾個就同呼吸共命運,咱們繼續(xù)把這條路走下去。
記者:
我聽說你在北京也自殺過。
朱艷輝:
對,我妹我倆。
朱文強 朱艷輝的弟弟:
由于我們家農(nóng)業(yè)稅這點兒事遲遲得不到解決,我們家跟村干部之間就形成了一種尖銳的矛盾,雖然只有五、六元錢,四、五元錢的農(nóng)業(yè)稅問題,我寧可命不要,我也要把這個理,這個真理,我就想尋求尋求這個理。
解說:
一年五、六塊錢的農(nóng)業(yè)稅,事兒本來并不大,但是在上訪過程中,不但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還遇到一些辦事人員的冷遇,這使矛盾不斷升級。姐弟幾個立志不結(jié)婚、不生子,一邊打工一邊上訪,就是要討個說法。十幾年的漫漫上訪路,兩代人的厚厚積怨使朱家家破人亡。慢慢地,朱家姐弟與社會大家庭越來越隔膜和疏遠。
朱艷輝的二大爺:
我是他的大爺,出了家就勸他,勸也勸不了他這個人,挺倔這個人。
記者:
平時你們走動嗎?來往嗎?
朱艷輝的表大爺:
原先走動,后來他上訪以后,就跟我們也不接觸了。
解說:
失望、對立、不信任深深地籠罩著這個殘破的家。如何使朱家重新煥發(fā)生機,融入到社會大家庭當中呢?2003年,阜新市委市政府提出大多數(shù)上訪戶都存在著這樣和那樣要解決的實際問題和困難,黨員干部一定要深入到上訪戶的家中去幫他們做實事。了解到朱家的情況后,阜新縣委副書記于洋主動要求把朱家作為自己的幫扶對象。
朱艷輝:
于書記突然有一天他就去了,我說縣委書記我也信不著他,愿意上哪告上哪告去,你當你的官,我告我的狀。
于洋 遼寧省阜新縣委副書記:
我到她家來,那天下著小清雪,我敲門,她不開門。這咱得理解人家,我是肯定笑呵呵地,這樣他們很嚴肅把門開了。
朱艷輝:
當時我們家屋里可破了,可埋汰了。他一進屋,我就想這于書記這么干凈,他不嫌棄咱們呀,我想看看,我當時給他倒了一杯水。
于洋:
當時那個水杯,她用擦桌子的抹布一抹。
記者:
你什么反應(yīng)呢?
于洋:
她倒什么我都得喝。
記者:
為什么?
于洋:
因為你是對人家的一種尊重,人家可能覺得這是一種生活習慣,在生活習慣不同的時候,作為干部必須尊重群眾的生活習慣。
朱文強:
當時我心里就感覺到他跟一些領(lǐng)導(dǎo)干部不一樣,但是由于我們家十多年的上訪經(jīng)歷,也是還是有些對他信不著。
解說:
細心的于書記發(fā)現(xiàn),最初姐弟倆那種敵視的目光變得緩和了,這次見面的交談使朱家姐弟倆多年來第一次認真傾聽別人說話。
于洋:
然后我就問她,我說你究竟要找是什么?她說找我家的事唄。我說你找完這個事要達到什么目的呀?她說我達到什么目的,我就想要個理。要理?我說有了理了,給你理了,你怎么辦?她說不出來了。
朱艷輝:
他就說咱們先別上訪了,先把日子過好了,完了再說。
于洋:
你光說不練那不行,我說完之后,你能接受我了,那我得實現(xiàn)我的想法。我怎么能讓你過好日子,而不是簡單我說你過好日子,你就過了,所以我第三天來的時候,那是帶著實際事兒來的。
朱艷輝:
連我們鎮(zhèn)上的都來了,他說明天給朱艷輝建羊舍。第二天就來給我們蓋房子了,沒等蓋完就把羊抓來了,抓來10個(種)羊來。
朱文強:
他就給我二姐,我們幾個立個賬本,讓我二姐給我們記賬。
于洋:
平等的關(guān)系、平和的心態(tài)、實在的話語讓于洋和朱家姐弟的心慢慢地連在了一起。
于洋:
我就說你就別管我叫于書記了,你就管我叫大哥吧。
記者:
剛開始你叫他哥的時候,能叫出口嗎?
朱艷輝:
沒有。
記者:
別扭嗎?
朱艷輝:
別扭。現(xiàn)在就習慣,叫于書記有點咬嘴,一說話就叫哥,連于哥都不叫,就叫哥。
朱文強:
我們之間心越來越拉得越近,從縣委書記跟老百姓,一直到最后變成老大哥,領(lǐng)著一個小妹妹和小弟弟。
解說:
從此后,朱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找于哥商量。2003年,和于哥商量后,朱家姐弟把存下來準備上訪的錢拿出來買了一輛三輪車。立志不結(jié)婚生子的朱艷紅也開始處對象了,朱家又傳來了久違的笑聲。
于洋:
朱家姐弟這幾個人,在你沒和他們接觸的時候,可能給你的感覺很冷漠,他的冷漠實際不是一種真的冷漠,而是一種把自己的心靈屏蔽起來以后產(chǎn)生的一種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
朱文強:
他就是幫助我們蓋羊圈也好,蓋豬圈也好,是幫助我們生活好,但是他對我最主要的開通,就是我們?yōu)槭裁磿湃嗡乃枷虢o我們思想的改變好像是太重要了。
記者:
什么樣的思想和觀念?
朱文強:
就是從上訪路走向致富路的思想觀念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
記者:
這個變化給你的生活帶來了什么樣的變化?
朱文強:
給我生活,現(xiàn)在從過去的房子露天,院墻也倒了,到我們家現(xiàn)在是要三驢子(三輪車)有三驢子,要羊有羊,40多只,要苞米一大堆,1萬多斤。
朱艷輝:
別人問我打多少斤糧,我說打1萬多斤苞米,我說你們都沒有我打得多。
于桂芳 遼寧省阜新縣王府鎮(zhèn)哈拉哈村婦聯(lián)主任:
我認為關(guān)于朱國學他們夫婦上訪,咱們作為領(lǐng)導(dǎo)也有直接的責任。為啥現(xiàn)在也是這家,事兒也是這些事,為啥這幾年不告了呢?在人生的道路上為啥他有奔頭了呢?
記者:
你后來有沒有總結(jié)過為什么一個上訪了十幾年的,這樣一個非常棘手的事兒能夠把它處理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自己有沒有總結(jié)過?
于洋:
我自己也總結(jié)過。我認為處理這個事主要從人的角度去考慮,作為一個人,他需要一種平等的認同感,需要一種價值感,還需要一種尊嚴。人最關(guān)鍵的是這幾種感覺,改善干群關(guān)系,要從這個角度去理解的話,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
主持人:
為了幾塊錢的稅費,朱家人經(jīng)歷了這樣多的挫折和痛苦;仡櫴畮啄甑纳显L路,他們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值得。但同時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一些單位和干部在接待上訪群眾時方法簡單、粗暴,也激化了矛盾,給政府聲譽造成了不良的影響。現(xiàn)在這一切都過去了,朱家人高高興興地走在了致富路上,但這段曲折的經(jīng)歷卻值得我們更長久地去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