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歲開胸驗肺者低保被取消 為女尋代養(yǎng)(圖)

　　登封法院外，張海超與病人和家屬交談。在許多塵肺病友看來，張海超是一個大救星。

3年前一場悲壯的“開胸驗肺”，讓張海超維權成功并一舉成名。

　　“呼吸是每個動物都無償享有的權利，但塵肺病人這點權利都被剝奪了，有時候想想真不如托生其他動物，最起碼不得塵肺。” 張海超

　　　11月22日，張海超來到廣東佛山，準備度過整個冬天。北方的嚴寒，時刻威脅著這位塵肺三期患者的生命。

　　在離開家鄉(xiāng)的一個月前，31歲的“開胸驗肺”當事人張海超，花14個小時寫了一封信，想給6歲的女兒尋找一個收養(yǎng)她的家庭。今年夏天，張海超離婚，按照協(xié)議，女兒由他監(jiān)護，前妻不用付撫養(yǎng)費。

　　按照樂觀的估計，張海超還有四年壽命。但在今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生活中的打擊卻接踵而至。他忍不住寫了那封信，又陸續(xù)發(fā)給了四五十名記者，想獲得一些幫助。

　　3年前的“開胸驗肺”，讓張海超成為中國最有名的塵肺病患者。他的職業(yè)病診斷及賠償?shù)靡浴疤厥绿剞k”，領到了61.5萬元。那一年，28歲的張海超夢想新的生活。但生活卻不斷告訴他：他已進入晚年。

　　他不想虧待自己，買了一輛小排量的汽車，一臺空調，一部臺式電腦。這讓他成為鄉(xiāng)村低保戶中的異類。還有人說，他靠患塵肺病發(fā)了財。

　　3年來，他奔走全國，鼓呼職業(yè)病防護，獲得了很多贊譽。然而，在自家破舊的小院內(nèi)，這個男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就連3年前政府“特事特辦”批準的低保，也被取消了。

　　為女兒尋代養(yǎng)

　　他認為，愛女兒，現(xiàn)在就得試著告別她；他和父母的病都越來越重

　　張海超走出校門，夜幕無邊，像是天降黑霧。他沒有再去教室找女兒道別，那樣，她免不了會哭。

　　寒氣逼人，他縮進了標致207的駕駛座，車子掉過頭，他忍不住又想起女兒來，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個月前，他去探訪一個塵肺病人，對方已臥床不起，有個兩歲的兒子，想托付張海超給找個人家收養(yǎng)。張海超一聽急了，“你別搶我生意！我閨女還沒找到人家呢……”

　　他沒有開玩笑。一個多小時前，他和6歲的女兒一起進校園，遇到一個小斜坡，背著大書包的女兒很快走到坡頂，他走到一半便開始喘氣。

　　他很珍惜和女兒在一起的每一分鐘，但一想到她的未來，第一個感覺就是恐懼。病友們相繼死去，每一個人的死，都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死前一個月內(nèi)，他們都會感受到死亡的潛入。它像另一種邪惡的急病，你每走一步路，咽下一口水，呼進一口氣，它就趁機關閉你的肺葉。搶救最終無效，只會耗盡你的家產(chǎn)和親情。

　　張海超還沒有到這個階段。不出意外的話，他的這一天將在幾年內(nèi)發(fā)生。按照樂觀的估計，他可以活到35歲。

　　還有四年。到時，女兒琪琪只有10歲。

　　琪琪很懂事。一周前，她在學校患上了感冒，先是在校醫(yī)那里吃了11元的藥，沒好，還是咳嗽。張海超忙帶她去醫(yī)院檢查，已經(jīng)轉為肺炎了。他把琪琪接到家里，連輸了幾天液，這才把咳嗽壓下來。

　　這幾天，琪琪非常開心。不用去上學，躲在爸爸那間裝有空調的房間里，她可以偷偷打開電腦，看幾段動畫片。爸爸則打開書本，試著給她補課。她太小了，做測試題的話，連上邊的提示都看不懂。

　　這天是11月14日。下午，張海超給琪琪掛上小書包，離開老寨村時，琪琪明顯有些遲疑。她坐在車子的后排，沒怎么說話。剛出村，就睡著了。

　　在學校里，張海超花了一個小時，來等女兒的宿管阿姨。河南的冬天，對他過于寒冷，他馬上要離開新密，到廣東佛山呆兩個多月。至少有十個周末，他接送不了女兒了，就想請宿管幫忙。孩子的爺爺因病毒感染，一只眼睛幾乎瞎掉，奶奶剛做過膽囊切除手術，唯一的一個姑姑，又先天脊裂，走路還沒有張海超快，都指望不住。

　　琪琪剛到教室附近，就不斷有同學跟她打招呼。“你去跟她們玩吧?！睆埡３f。琪琪沒吭聲，繼續(xù)跟著爸爸。

　　宿管到了后，在教室隔壁的辦公室里，張海超跟她商量了快一個小時。他要對方從周五放學后，就開始照顧琪琪，周六接送她去兩個培訓班，然后再送她登上回老寨村的公交。他扳著指頭，把每項程序的時間具體到十分鐘以內(nèi)。

　　最后，他站起身，“先這樣說，這個周末我們倆一塊兒接送她，看看還有哪些問題我沒想到的。”

　　這時，琪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教室了。張海超慢慢走出校門，一邊走一邊問，“你說，我一個周末給宿管阿姨一百塊，是多了還是少了？”

　　他很快又想到，阿姨每次還得帶女兒至少吃兩頓飯?！霸坼X撇多點，阿姨也可以帶琪琪去吃點好的，不夠的話，我再給?！?/p>

　　女兒是張海超的軟肋。至于他，死就死吧，這個世界給他的傷害已經(jīng)足夠。如果他想活得更久，可以去移植一個肺。錢不夠，可以求媒體募捐。可是，當他聽說移植之后，只能渾身插滿管子臥床，馬上否決了這個方案。“人活著，就是圖個生活質量，那樣活著，沒意思?！备匾氖?，他不想讓女兒成為“背著爸爸去上學”之類新聞的主角。

　　張海超和父母都有重病，三人都得應付各自的病痛，自顧不暇，卻都最惦記琪琪。他們都恨不得她一夜之間，能長成一個大姑娘，可以讀大學或者打工。

　　琪琪爺爺叫張松峰，62歲，相貌跟別的70歲老農(nóng)不相上下。他的床頭，有一個盒子，翻開看，一大堆眼藥和片劑?！拔蚁牖畹綄O女兒長大成人，可是，閻王爺答應不答應？”

　　張松峰無法接受自己的晚年會如此悲慘。四年前，兒子的塵肺病發(fā)作前夕，和兒媳在鄭州一家汽車配件廠打工，孫女被送到附近的幼兒園，一家三口看起來就要定居鄭州了。這讓張松峰頗感欣慰。

　　當時，張海超打算攢點錢，在鄭州或新密買一輛出租車開，送女兒進一家私立學校。他很熟悉鄭州市區(qū)的路，一個沒他熟路的老鄉(xiāng)都去開出租了，很賺錢。他對“生活質量”的設想，僅限于此。

　　現(xiàn)在，他的“生活質量”，已全部寄于女兒。琪琪上的私立學校，一年學費上萬元，在新密屬于中等偏上的水平。在老寨村里，琪琪是僅有的幾個讀私立小學的學生之一。這學費，無疑來自張海超塵肺三期的賠償金。

　　第一次家長會上，老師告訴張海超，琪琪太內(nèi)向，一旦被提問，回答的聲音很小，再問，她就哭起來。散會后，張海超馬上在城里考察，給女兒報了一個語言輔導班，每個月學費二三百元。在此之前，她還報了一個民族舞班。兩廂加起來，她一年的輔導費得五千多元。

　　對學費輔導費，張海超倒不擔心。三年前，他領到的61.5萬元的賠償金，現(xiàn)在還剩30多萬元。如果在他死之前，不再有曠日持久的搶救，女兒未來幾年的學費，似乎問題不大。和其他病友比，他在經(jīng)濟上并不是太焦灼。

　　不過，他認為，愛女兒，現(xiàn)在就得試著告別她。今年6月27日，他跟前妻簽的離婚協(xié)議規(guī)定，前妻永久放棄撫養(yǎng)權，不用承擔撫養(yǎng)義務?，F(xiàn)在，他和父母的病都越來越重，只能與她提前告別。

　　10月17日，從上午9時到晚上11時，他憋了一封3千多字的公開信，控訴家人被停低保，導致新農(nóng)合醫(yī)保沒續(xù)費，無法報銷。寫著寫著，控訴信變成為女兒尋代養(yǎng)的求助信。

　　他沒有開玩笑。他請求記者給他拍幾張和女兒的合影，發(fā)求助信的時候可以用。記者認為琪琪尚未成年，公布照片應該征求監(jiān)護人同意。

　　“我同意，我就是她的監(jiān)護人?！睆埡３f。

　　離婚的事

　　塵肺病人的離婚率，比一般人群高出很多倍。張海超原本以為自己是個例外

　　11月14日，也是農(nóng)歷十月初一。按照新密市劉寨鎮(zhèn)的規(guī)矩，這一天得走親戚。中午，張海超家里擺了一大桌酒菜，招待他的姐姐一家，以及前妻的姑父姑母。

　　張海超吃飯胃口還很好，事實上，除了被塵肺折磨得喘氣走不動路，僅看體格，他還像一個壯勞力。酒桌上，父親張松峰和海超前妻的姑父聊起往事，情緒好了一點。

　　1969年，19歲的民工張松峰在附近的一個大壩上負責運石頭，他將一塊百斤石頭挪上壩頂?shù)膱蟪辏嵌捎衩酌?。一次，他被石頭茬子劃傷小腿，嚴重感染。公社書記念他平日舍得下氣力，特批五百元送他去醫(yī)院，才保住一條命。

　　“要不是這個，我肯定早死了。”張松峰說。當時，工地上死幾個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張海超聽著，沒有插話。幾年來，家里來了親戚，大家都像約好的一樣，只談過去，不提未來。今天也如此。只是在飯前，張海超跟前妻的姑父他現(xiàn)在還叫姑父，低聲聊了聊和前妻的糾葛。

　　他走出這個家，所經(jīng)歷的任何事，都可以劃出個是非黑白?？墒?，一家之內(nèi)，就沒那么簡單了。

　　按照離婚協(xié)議，前妻不用付撫養(yǎng)費，但還有探視權。張海超想的是，學校的每一個孩子都有媽媽，惟獨女兒沒有的話，她肯定會傷心，還會影響她長大后的生活。不少人勸他不讓前妻再看女兒，免得留下后患，總是被他拒絕。

　　可是，有一次前妻打來電話，想跟女兒聊幾句，張海超喊女兒接電話，女兒很不耐煩地說，“打什么電話呀，沒看到我在看電視嗎？”而她平常是非常懂事的。

　　這讓他想起有一個周末，女兒需要買一雙十幾塊錢的舞鞋。她媽媽跟她在大街上耗了一個多小時，硬是等到張海超趕來付費。是不是因為這個事情，她對媽媽有意見？

　　這讓張海超很擔心。他一直想告訴女兒：不要疏遠媽媽，能陪她走得更遠的，是媽媽而不是爸爸。不過，他一直沒找到張口的機會。

　　他從來沒跟父母和女兒提起離婚的事。父母不問，跟兒子心照不宣。對女兒，張海超則說媽媽去鄭州打工了，不能呆在家里陪她。她看上去也好像相信了。

　　張海超與前妻，曾有一段幸福時光。即使在3年前，張海超賣光家里的糧食和山羊，到鄭州“開胸驗肺”時，妻子還一直跟著他。她很害怕他死在手術臺上，就躲起來，不在手術協(xié)議上簽字。

　　為張海超簽字的，是姐姐。姐姐在簽了字之后，馬上也后悔了。

　　在張海超開胸之后，妻子伴著張海超，接待過數(shù)不清的媒體記者。在不少記者的鏡頭和文字中，還有對這個小張海超三歲的女人的記錄。在張海超失眠的夜里，曾無數(shù)次跟妻子安排后事，她就哭，還罵他，禁止他再提這些。

　　塵肺病人的離婚率，比一般人群高出很多倍。張海超原本以為自己是個例外?？墒?，真正壞事來臨時，他還是選擇接受了現(xiàn)實。在他的手機里，存著跟前妻最后溝通的短信。這些短信無法公開，但可以肯定，張海超因此非常痛苦。一對夫妻的自尊和對彼此的感情，都在這一次次的短信往來中被剝落。

　　他還是試圖維護一個男人最后的尊嚴?！安皇俏夷欠矫娴那啡薄！彼f。

　　離婚前后，他也會試著去理解她。“跟著我，誰都知道沒希望?！彼姷揭粋€病友，貧病交加，都快餓死在家里了，兄弟姐妹沒有一個去看看他的。至于病重中，老婆不辭而別的，就更多了。

　　十月初一，是老寨村的廟會，方圓十幾里的商販和農(nóng)民都會過來趕集。20歲出頭時，張海超騎著一輛三輪車，也在鄉(xiāng)下趕著這樣的集。有一天，他賺了267塊錢，回到家里止不住地微笑。父親以為他中了邪，攆在后邊問。張海超的回答是，他發(fā)現(xiàn)了進貨的門路，以后賺錢不是問題。他承諾讓父母以后不用再干活，家里“一星期至少吃一次肉”。

　　讀小學時，張海超的夢想是考上大學去當官。在當?shù)厝说囊暳λ?，當官是最好的職業(yè)。他一開始成績還不錯，后來越來越不專心，在1997年的中招考試中，他在劉寨二初中的八九十名考生中只考到了十幾名。那一年，劉寨二初中只有4個人考上了高中。

　　張海超也想過，要是復讀一年，或者去上職專學個技術，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處境?？墒?，這只是想想，塵肺病不是債務，你可以躲，它就活在你內(nèi)臟里，直到有一天伴你死去。

　　特事特辦

　　媒體曝光張海超“開胸驗肺”之后，政府官員絡繹不絕地趕往張家

　　少時曾夢想當?shù)墓?，在他青年時狠狠傷害了他。

　　2004年6月，張海超進入離家十幾里遠的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先后干過雜工、破碎、開壓力機等工種。每天幾個小時，他都要在石頭粉塵中呼吸作業(yè)。事后，他才知道粉中含有致命的化學物質二氧化硅，這種物質進入肺部后，必然導致肺部的纖維化和感染，患上不可逆的塵肺病。

　　在他開始維權前后，不斷有工友死去。他還曾為其中一人抬棺。之前，他僅僅通過電視新聞了解國家大事?，F(xiàn)在，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電視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有無數(shù)和他一樣的農(nóng)民，僅僅因為貧困和愚昧，而被當做機器一樣，置放在有毒有害的粉塵中，以血肉之軀，為老板賺取利潤。

　　法律法規(guī)中的防護措施，完全沒有，老板也不用負什么責任。甚至，政府職業(yè)病防治部門給工人們作出的體檢報告，也不給工人們看，理由是，體檢是老板埋的單。這個社會，說了算的，就是那些埋單的人。

　　在振東公司干了三年多后，他開始咳嗽，呼吸困難，一口接一口吐帶血的痰。在花了數(shù)萬元，當肺結核治療一年多之后，北京的專家提醒他注意是否患上了塵肺。

　　“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嚇壞了，我真想自己得的是肺結核，還能治好。”張海超說，他的這種僥幸心理，一直持續(xù)到2009年6月22日，他在鄭州大學一附院的一間手術室內(nèi)，“開胸驗肺”。醫(yī)生用手術刀沿肋骨側面劃開口子，用特制構件撐開他的肋骨，看到了他黑色的有些潰爛的肺葉。

　　這場手術差點讓他喪命。一周之后，他準備的兩萬多元花光，就出院回家。一天之后，他開始發(fā)高燒，找來村醫(yī)輸液無果，母親連夜求親戚借了兩千多元，把他送進新密的醫(yī)院，搶回了一條命。

　　2009年7月10日，媒體曝光張海超“開胸驗肺”之后，地方政府先是沉寂了一天。隨后，政府官員絡繹不絕地趕往張家，慰問表態(tài)。市委書記帶著攝影記者進入張家后，第一句話就是，“海超，哥來晚了！”然后，抱起琪琪，左臉蛋親過親右臉。琪琪也很高興，那段時間，家里好吃的東西，比村口小超市的都要更多更好。

　　張海超的職業(yè)病鑒定和傷殘鑒定，也在一個多小時內(nèi)辦好。“這創(chuàng)下了全國紀錄?！?/p>

　　在他開胸之前，母親為了上低保，曾步行往返鎮(zhèn)政府至少8次，每次十幾公里，鎮(zhèn)黨委書記也簽字了，可就是一直沒回音。在他開胸之后，這位書記來看他，聽到此事，書記趕快要張海超交出那張他簽過字的申請，承諾在半天內(nèi)辦好。

　　沒過幾天，鎮(zhèn)里送來一張銀行卡，去銀行一查，7月份辦的低保，上半年的錢也給補全了。

　　幫人維權

　　“他的法律知識有欠缺，但在職業(yè)病維權的程序上，比律師掌握的經(jīng)驗還要多”

　　直到今年9月的一天，張松峰帶著銀行卡去取低?？顣r，被告知從今年1月份起，他們家已經(jīng)不是低保對象了。又怒又悲的張松峰，注銷了那張銀行卡。

　　更讓張家生氣的是，當?shù)匦罗r(nóng)合醫(yī)保與低保捆綁后是減免的，但張家被取消低保，沒人通知，就沒有繳納新農(nóng)合保費，所以今年張海超父母的數(shù)萬元醫(yī)療費，將無法報銷。這讓張海超懷疑，有人在害他。

　　他沒有再去找政府。車、電腦、空調，這三樣東西只要有一樣，在農(nóng)村都不能上低保?？墒?，他活不了幾年了，確實很需要這幾件東西。2010年，他有一次騎摩托車外出，患上感冒住院，花了兩萬多元醫(yī)療費，出院后，他咬咬牙買了一輛1.4排量的小車，花了不到6萬元；買電腦是為了跟求助的病友交流；買空調，則因為他害怕冷空氣。

　　可是，這些理由，那些人會相信嗎？

　　這種無奈，為中國至少60多萬的塵肺病人所共有。張海超盡管拿到了幾乎所有病友都無法企及的賠償額，但他的生活和心情，仍和其他人一樣灰暗無助。

　　他更體味病友們的不易?！澳芫S權成功的，百分之一不到?！睆?009年年底開始，張海超開始幫助各地塵肺病友維權，地域包括河南、貴州、四川、廣東、甘肅、浙江、福建等地，介入案件一百多起，接觸的塵肺患者有一千多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境況遠遠不如他。

　　很多塵肺病人，只能吃7元錢一瓶的“矽肺寧”，而張海超一天的藥費，就要一百三四十元。六七種藥物中，有四種都是進口藥。因此，有不少病友表示羨慕。

　　可是，這真值得羨慕嗎？3年前，享受政府“特事特辦”，獲得振東公司補償?shù)娜?，包括張海超一共?個。現(xiàn)在，其他四人都已死去。

　　幫人維權兩三年來，張海超見識了更多的冷眼和不公。在資深媒體人、塵肺病救助項目“大愛清塵”發(fā)起人王克勤眼中，張海超是一個“堅毅的男子漢”。一年多前，“大愛清塵”考慮到名人效應，聯(lián)系張免費幫忙，他一口答應。

　　一次，他輾轉三四個地方，卻沒有向“大愛清塵”申請來一臺制氧機，向王克勤發(fā)火了。“我自己花了兩千多元就算了，要沒制氧機，我還不如把這兩千多元給病人花，幫助更大?！?/p>

　　在病人和家屬看來，張海超是一個大救星。在河南登封市的山區(qū)，一群家屬攔下張海超的車，非要他收下花生、柿子和山楂。這些家屬連一箱牛奶也買不起。

　　今年2月29日，張海超第一次以公民代理人的身份，在浙江省永康市法院出庭。之后，再代理出庭，張海超都要先把免費代理協(xié)議簽好，不落院方以口實。

　　“他的法律知識有欠缺，但在職業(yè)病維權的程序上，比律師掌握的經(jīng)驗還要多?！备鷱埡３献骶S權的律師張士謙說，張海超在維權時，情緒很容易高昂。

　　11月15日，登封市的最低氣溫只有6攝氏度。在凜冽的晨風中，張海超指點十幾名塵肺病人和家屬，去法院外的打字店復印材料。中午，在冰冷的法院走廊等待一個多小時后，行政庭的法官讓人捎話，說“改天”再接待。張海超發(fā)了幾條微博，其中有一張塵肺病人的白發(fā)母親坐在走廊上的照片，引多人轉發(fā)。

　　下午，行政庭長在怒氣中，見了張海超，收下了十幾份起訴書。這些起訴書的原告，以數(shù)萬元的價格，與登封市君召鄉(xiāng)政府簽協(xié)議，把向用人單位的索賠權，轉讓給了鄉(xiāng)政府。

　　幾萬元很快在醫(yī)院里花光，不斷有人死去。他們轉而起訴用人單位，敗訴?，F(xiàn)在，他們又要起訴鄉(xiāng)政府。

　　然而，張海超這次也沒能救他們。11月19日，登封市法院宣布不受理此案，卻拒絕開具不受理通知書。十幾個病人和家屬被趕出法院。此時，張海超已南下避寒。

　　在南方的陰雨中，他寫下了這樣一條微博：

　　“呼吸是每個動物都無償享有的權利，但塵肺病人這點權利都被剝奪了，有時候想想真不如托生其他動物，最起碼不得塵肺。”

　　本版攝影(除署名外)：南都記者 孫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