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讀書改變了什么 現(xiàn)實就是這樣,找不到工作就要接受它 “父親一定要在2013年前后,也就是在父親的60歲前后,一定要和你媽,我們?nèi)业奖本┤ズ煤猛鎺滋?,到時候,我們大家都有錢……” 除了無與倫比的自豪感,韓勝利4年大學的經(jīng)歷,也給韓家?guī)砹肆硪粋€“副產(chǎn)品”。 每次坐汽車回家的時候,韓培印都會從城里抱回來些東西,比如成箱的方便面,或者大袋的糖果。久 因為勝利的關(guān)系,這個商店也有了些令韓培印驕傲的感覺。他甚至直接用兒子的名字命名商店,并且把“勝利商店”幾個大字印在了商店的招牌上。 當商店的經(jīng)營漸入佳境的時候,勝利大學畢業(yè)的時間也慢慢臨近了。這讓韓培印幾乎有一種馬上要“解放”的感覺——4年的時間,一邊出賣勞力,一邊四處借錢,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現(xiàn)在像毛主席說的那樣,你像燕子一樣要起飛了?!彼麑鹤诱f,“咱們農(nóng)村人沒有后門,親戚朋友也沒有當官的。你要自己走出去,不能再靠別人了?!?/p> 可就業(yè)的形勢卻讓人無法樂觀。李軍虎說,西安每年有幾十萬名大學畢業(yè)生同時找工作,對于這個人口不足千萬的內(nèi)陸城市,就業(yè)競爭的激烈可想而知。 更何況,勝利似乎并沒有做好找工作的準備。2006年年初,勝利第一次參加了人才招聘會。在人山人海的招聘現(xiàn)場,他穿著灰色的運動服,挨個走近每一個攤位,看一看,又轉(zhuǎn)身慢慢走開。兩個小時內(nèi),他沒有遞出一份簡歷,甚至根本沒有講出一句話。 當他皺著眉頭走出招聘會的時候,跟在后面的李軍虎忍不住了:“你覺得怎么樣?” “還可以吧,有幾家公司招通信專業(yè)的。”韓勝利說。 “可我看你一直沒說話啊?”李軍虎覺得自己簡直恨不得揍他一拳,“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嗎?” 韓勝利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太說話,性格內(nèi)向了一點。” “原來你知道?。 崩钴娀⒑苌鷼?,可他轉(zhuǎn)念想想,按照韓勝利的性格,這樣的結(jié)果也是正常的。 隨著畢業(yè)的時間越來越近,找工作的形勢也變得越來越嚴峻了。一直在村里留守的母親開始擔心,兒子畢業(yè)了拿著行李再回村里勞動?!罢k啊,我的天,咱村里人都會笑的,說你白念了?!?/p> 曾經(jīng)“熱門”的通信專業(yè)也不像傳說中那么好找工作了。各個學校擴招培養(yǎng)的學生數(shù)量已經(jīng)超出了市場需求,韓勝利聽說,有些單位招自己這個專業(yè)的員工,工資只能給五六百元,勉強夠住夠吃。而他想,這個數(shù)字是能夠接受的。 “實在找不到工作,人家給300塊也行啊,先給人家干著?!彼p輕地說,“哪怕人家不給錢呢,先給人家干著也可以啊?!?/p> 可沒過多久,他又焦慮了起來。“萬一真找不到工作,你一分不要給人家干,那生活費咋辦,住宿費咋辦?還要跟家里拿錢的話,說不過去?!彼f著,撐大了眼睛,仿佛要忍住眼眶里的淚水,“感覺給我爸沒什么交代?!?/p> 韓培印卻依舊是樂觀的。他始終覺得,無論如何,“大學生”總是一個光鮮的身份,不可能面臨沒飯吃的問題。隨著勝利畢業(yè)時間的臨近,他開始越來越細致地編織自己的夢想,并且換掉了已經(jīng)寫滿的筆記本,寫在了一個新的黑色本子上: “明利(老韓的大女兒),勝利,父親一定要在2013年前后,也就是在父親的60歲前后,一定要和你媽,我們?nèi)业奖本┤?,到時候,我們大家都有錢,到北京一定好好玩幾天?,F(xiàn)在我們大家,勝利你要好好學習,明利要好好過日子,你媽好好管家務(wù),我在西安好好掙錢,爭取有那么一天。” 他并不知道,勝利此時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皩з彴?、服務(wù)員啊、保安啊都行,只要別人能要我。”韓勝利說,“現(xiàn)實就是這樣,找不到工作就要接受它?!?/p> 那時不讀書,給娃買個三輪車,現(xiàn)在也發(fā)了 “我不可能再活50歲,大概能再活20年吧。20年是多么的快啊,在我30歲以前,總覺得人生的路是漫長的,曲折的,可我現(xiàn)在才覺得人生的路是曲折的,但不是漫長的,而是飛快的?!?/p> 韓培印已經(jīng)老了,他時常會很自然地想到死亡。他在筆記本上寫道:“我不可能再活50歲,大概能再活20年吧。20年是多么的快啊,在我30歲以前,總覺得人生的路是漫長的,曲折的,可我現(xiàn)在才覺得人生的路是曲折的,但不是漫長的,而是飛快的?!?/p> “大約再有20年,就是我人生的終點站,到那時我要說,再見了,我的人生,再見了,我的兒孫。寫到這里,我的眼淚一點一點地落下來……” 在鏡頭前念到這里的時候,這位年過半百的父親控制不住地哭了。 最終,他的美麗夢想還是破滅了。兒子勝利在畢業(yè)后找了一份去青海的工作,試用期每個月拿600元的工資,在野外幫當?shù)氐膯挝讳佂ㄐ殴饫|。老韓算了算,這收入還沒有自己在西安打工掙得多。 “我本來想著,大學生畢業(yè)了,工作肯定會在辦公室里,而且有空調(diào)……”韓培印嚅嚅地說著。 很難再在這位父親的臉上找到先前那種驕傲的神色了,但他卻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哀傷,兒子上大學欠下來的錢還有兩萬元沒有還清。在兒子出發(fā)去青海之后,他一個人還要孤零零地留在這座城市里,打工賺錢。 在那個黑色的小本子上,他寫下自己的姓名和詳細地址。他總擔心自己萬一突然出了什么意外,“誰知道我是誰?” 他開始時不時地后悔,自己為什么讓兒子選了這樣的專業(yè),又后悔,也許當年根本不應(yīng)該讓兒子讀書。鄰居們甚至時不時對他講:“當年不讓娃上學,給他買個三輪車,現(xiàn)在也發(fā)了!” 這個原本貧窮的家庭正在慢慢步入正軌,連家里那個因為兒子上學而辦起來的小商店也越辦越好了。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型超市,家里的收入也越來越高,可兒子勝利卻成了夫妻倆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他們把招牌上兒子的名字偷偷抹掉,把“勝利商店”改成了簡單的“商店”兩個字。 事實上,連韓勝利自己也似乎想抹掉過去的記憶了。當記者輾轉(zhuǎn)找到他新?lián)Q的手機號,提出希望采訪的時候,他沉默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工作了3年之后,勝利辭職,在西安重新找了份工作,工資也漲到了1500元。不過,在他的同學看來,這仍然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數(shù)字。 這個曾經(jīng)是全家最大驕傲的兒子,如今也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韓培印擔憂他遲遲沒有結(jié)婚,更何況,因為高考結(jié)束后遷走了戶口,他原有的9分耕地已經(jīng)被收回。也就是說,勝利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回到農(nóng)村種地了。 12月8日,當李軍虎再一次來到韓家,拿出照相機,想拍張照片的時候,原本會對著鏡頭微笑的母親突然崩潰了,她大叫著讓放下照相機:“這么丟人的事情,有什么好拍的!” 李軍虎不知道韓家什么時候能從這樣的陰云中解脫出來。在紀錄片《父親》放映的過程中,很多觀眾都被過去那個樂觀、善良、樸實的韓培印打動了。在清華大學,一位男士在提問交流環(huán)節(jié)“哭得死去活來”,平復了好一陣,才哽咽著舉起了話筒。 “我想說,我當年來到北京時跟小韓一模一樣,但今天,我是開著奧迪A8來的?!彼f,“我只想證明一件事,勝利并不一定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p> 當然,李軍虎也聽到了些不同的意見。一位法國影評人看完了全片,覺得匪夷所思,連聲詢問李軍虎,老韓“是不是瘋的”,“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p> 李軍虎想了想,告訴他:“在你們的文化里,他也許是個瘋狂的父親,但在我們中國的文化中,他是一位勇敢的父親。”勇敢的父親,正是這部紀錄片的英文名字。 更多人對老韓手中的筆記本充滿興趣。有的觀眾甚至還給李軍虎寄來了一些同樣的黑色筆記本,希望他能轉(zhuǎn)交給片中的這位父親。 他們并不知道,老韓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開那兩個黑色的筆記本了,他開始懷疑,念書寫字并不是一件值得嘉許的事情。連他那個中學畢業(yè)、在深圳打工的女兒,一個月也能掙三四千元——足足是兒子的兩倍。 “以后孫子、孫女,還會讓他們上大學嗎?”有人問他。 “我看讀書是沒用的?!彼麌@了口氣說。 事實上,從西安回到家里之后,他再沒有寫過什么東西,甚至連把筆記本拿出來都不愿意了。年初的時候,他曾經(jīng)想在本子上寫點什么,再跟兒子談?wù)勅松煽吹酱髮W畢業(yè)5年后,兒子情緒低落的樣子,他最后什么也沒有寫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