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農(nóng)婦用刀剖腹自醫(yī) 圖省錢省事不愿入醫(yī)保

經(jīng)過醫(yī)護人員的積極救治，再次入院后的吳遠碧狀態(tài)比之前好了許多

曹云輝一家就租住在這棟老家屬樓一層

　　“這一刀下去，好了，就不再拖累家人了；要是要了命，也就不用再拖累家人了?！?3歲的重慶農(nóng)婦吳遠碧因病無錢手術，賭命揮刀自剖放出腹部積水。這是當前進城農(nóng)民工因病陷入絕望的極端案例。所幸其揮刀自剖的驚世行為，啟動了時下底層百姓遇到困境獲得救助的一般模式：媒體報道——領導重視——職能部門積極

　　鼻孔插著氧氣管、腹部被一大塊雪白紗布裹住的吳遠碧半躺在病床上，雙目微合。

　　丈夫曹云輝守在床邊，不住地擦著臉上的汗，“這下好了，進了醫(yī)院，就不用再擔心什么了?！?/p>

　　十幾天前，這個53歲的重慶農(nóng)婦用菜刀剖開了自己的肚子，放出腹部積水自醫(yī)，震驚世人。

　　5月16日上午，事發(fā)一周后，在重慶市有關領導的關注下，還在家中苦挨的吳遠碧被送到江北的重慶市中醫(yī)院。院方表示，將不惜一切代價挽救吳遠碧的生命。

　　而在剖腹當晚，吳遠碧卻是完全抱著聽天由命的念頭揮刀一剖的?！斑@一刀下去，好了，就不再拖累家人了；要是要了命，也就不用再拖累家人了?！?/p>

　　病婦的極端選擇

　　“她給我說，想拿刀把肚子劃破，她開始也不敢，動手前還哭了一會兒，后來說干脆賭了——— 反正當年醫(yī)生也是開腹，將肚子里的腹水抽出來的?！辈茉戚x說，妻子沒多少文化，但很倔，倔的時候他也拿她沒辦法。

　　曹云輝一家住在重慶市九龍坡區(qū)石坪橋五一新村27棟樓31號房。五一新村是當?shù)匾患掖笮蛧笤谏鲜兰o五十年代修建的家屬區(qū)，同很多年代久遠的樓宇一樣，該家屬區(qū)的大部分樓房都已十分陳舊，尤其是吳遠碧家租住的這棟，更是破爛不堪。

　　即使在大白天，走進樓道，里面也是漆黑一團。濃重的潮氣夾雜著生活垃圾的氣味四處彌漫，破損不堪的樓梯上，時不時能看到貓的身影?！叭珮且还?0多住戶，有條件的，都買了新房搬走了，這里住的大部分是外縣的農(nóng)民工。”樓上的孫阿姨說。

　　盡管曹家的房間只有16平方米，且潮濕異常，但窘迫的收入，讓他與妻子吳遠碧以及一雙兒女，只能在這里暫時棲身，而且一住就是十多年。

　　回憶事發(fā)當晚的情景，曹云輝說，那幾天天熱，晚上他和妻子都睡得很遲。5月8日那晚也是一樣，他在家里待了一會兒，看躺在床上的吳遠碧要睡覺了，便離開了家。但他剛在同一座樓上的兒子房中待了一會兒，就忽然被妻弟叫回，說家里出事了。

　　妻弟也住在27棟的一層，當他急忙跑回家時，看到老婆吳遠碧正昏在床上，肚子血糊糊拉著個大口子，腸子也流了出來，床上、地上，全被黃水弄濕了。驚慌失措的他趕緊把妻子的傷口蓋住，報了警。幾分鐘后，市公安局110民警和附近的石坪橋派出所干警趕到現(xiàn)場，迅速聯(lián)系120，將吳遠碧送到了附近的一家醫(yī)院，好在運送及時。經(jīng)過一番搶救之后，吳遠碧蘇醒了。

　　經(jīng)醫(yī)生檢查，吳遠碧肚子上的刀口有三處，最長的近10厘米，總共縫了37針。回憶當時的情況，曹云輝說，“她肚子里流出的黃水，把床上三層厚的褥子濕透了，滿屋子的黃水，用臉盆掃了三四回，才總算把地上打掃干凈?！?/p>

　　讓曹云輝感到驚駭?shù)氖牵拮拥亩亲泳尤皇亲约河貌说秳濋_的。事發(fā)后，吳遠碧告訴他，這一刀下去，如果好了，就不再拖累家人了；要是要了命，也就不用再拖累家人了。好在經(jīng)過醫(yī)護人員的救治，破腹之后的吳遠碧流干了腹水，暫時脫離了危險?！八o我說，想著拿刀把肚子劃破，她開始也不敢，在動手之前還哭了一會兒，后來說是干脆賭了——反正當年醫(yī)生也是開腹，將肚子里的腹水抽出來的?！辈茉戚x說，妻子沒多少文化，但很倔，倔的時候他也拿她沒辦法。

　　半斤重的菜刀劃開肚子

　　吳遠碧后來說：肚子劃開后，腹水從傷口處流了出來，隨后腸子也流了出來，她躺在床上，咬著牙沒喊救命，隨后就疼暈了過去。

　　就引發(fā)妻子剖腹的起因上，曹云輝提到了一個細節(jié)。那天晚上出事前，小孫女在家里玩，為給孩子拿桌上的兩個梨，她勉強下了地，不料因為腹部過重，摔倒了，頭被磕破，還流了血。事后他想，是不是這件事讓妻子受了刺激，才想到要拿菜刀把肚子劃開的呢？

　　在石坪橋派出所，本報記者在“治安資料內(nèi)勤辦公室”查看到了曹云輝在5月9日零時三十分的報警記錄，可以推算，吳遠碧揮刀破腹的時間應該在零時至零時三十分之間。不過，曹云輝所提到的吳遠碧受傷的細節(jié)，坊間卻有不同說法。

　　有知情者稱，早在2008年，曹云輝的兒子就已另外租了27棟樓二層的一個房間獨自生活?！爱斖?，曹云輝和妻子吳遠碧都在兒子兒媳家玩，后來吳遠碧獨自下樓，在一樓拐角處摔倒了，結果將頭磕破?？钠浦螅緛硎且o吳遠碧洗一洗的，但又不知什么原因沒洗，后來吳遠碧就用刀把肚子劃了?！?/p>

　　曹云輝說，妻子用的菜刀是他不久前在集貿(mào)市場上花15元買的，半斤重，因經(jīng)常磨，“刀口很快?！奔幢闳绱?，吳遠碧也劃了幾下才把肚子劃開。

　　曹云輝曾仔細回憶過那晚他離開家的整個過程。

　　他說，也許是天熱，妻子在床上脹得很難受，甚至翻個身都很難。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突然醒來了，然后又躺下。在睡下之前，吳遠碧還叫我去樓上的兒子那里耍一會再回來?！昂髞砦也畔氲?，她哪是睡啊，完全想支開我?！?/p>

　　在吳遠碧劃開肚子的時候，隔壁還有一家人在打麻將。雖然這棟樓房子與房子之間是用木板隔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但即使如此，那晚居然沒人聽到曹家有絲毫動靜。

　　吳遠碧后來說：肚子劃開后，腹水從傷口處流了出來，隨后腸子也流了出來，她躺在床上，咬著牙沒喊救命，隨后就疼暈了過去。直到弟弟聽到了響動，才進屋發(fā)現(xiàn)了。

　　本希望進城會生活得更好

　　那時的日子盡管辛苦，卻是甜蜜的，可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吳遠碧突然患上了 “怪病”——— 肚子莫名其妙鼓了起來，而且越來越大，慢慢的，竟比八九個月的孕婦肚子還大了。

　　曹云輝家住在綦江縣龍勝鎮(zhèn)，1986年從部隊轉業(yè)后，曹云輝被分到綦江縣的一家兵工企業(yè)做工。1989年，他帶著妻子以及6歲的女兒和3歲的兒子，到重慶闖蕩。在他看來，重慶是大城市，掙錢機會多，只要自己努力，不怕生活得不好。初來乍到，他先是在一位親戚處住了幾年，因為親戚家地方小，一家四口生活得極其憋悶、困窘。后來當他在一家飲料廠當搬運工工作穩(wěn)定后，便從親戚家搬了出來，租住到了石坪橋五一新村的27棟樓。

　　“房子16個平方（米），雖然不大，但總是寬松、自由多了。”55歲的曹云輝說，那時為了養(yǎng)家糊口，自己不光在飲料廠當搬運工，還兼職當“棒棒”，當“棒棒”雖然很辛苦，但收入在當時卻不低，“每天五六十塊?！?/p>

　　每個月近兩千元的收入，讓曹云輝看到了未來幸福生活的召喚，他努力掙錢，吳遠碧則在社區(qū)附近賣水果，并兼顧照看孩子上學，雖然居住條件不太好，但生活卻還算安逸平靜。

　　那時的日子盡管辛苦，卻是甜蜜的。可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吳遠碧突然患上了“怪病”——肚子莫名其妙鼓了起來，而且越來越大，慢慢的，竟比八九個月的孕婦肚子還大了。吳遠碧再也不能出去賣水果了，不得不待在家里照管孩子，但到后來，肚子鼓得她連給孩子做飯都成了問題。

　　為了給妻子看病，曹云輝起早貪黑地掙錢。起初帶著妻子走了十多家醫(yī)院，看了多次，幾乎花光了全家的積蓄，也沒能治好。直到1998年8月，才在西南醫(yī)院消化科診斷為“布查氏綜合征”。該病是由肝臟血流不暢、肝功能受影響引起，要想治好這個病，只有盡快手術，抽出腹水。

　　為了治病，曹云輝不得不放棄工作，每日帶著妻子上街求助。2002年，在一些路人的好心捐助下，醫(yī)院又減免了一些費用，吳遠碧才得以住院，將腹部的50多斤腹水抽了出來?？烧l能想到，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吳遠碧的肚子又開始脹了。

　　不屬“大病救助”之列

　　“這些年，每月給妻子吃藥的費用在一二百元左右，都是從‘牙縫里省下來的’，兒子工資不高，也還要照看自己家里的生活，所以都靠女兒回家?guī)兔?。”可?個月前，大女兒也從家里出走了。

　　2010年下半年，當吳遠碧再次腹脹如鼓的時候，曹云輝一家已不知如何是好。

　　八年前，因患布查氏綜合征做過一次腹水引流手術的吳遠碧，花掉了家里的大部分積蓄，而面對再次變大的肚子，全家人不禁心生恐慌。

　　在吳遠碧的肚子越脹越大時，曹云輝也帶妻子去醫(yī)院看過，但都因要花將近五萬元的手術費而作罷?！捌拮由岵坏冒?，家里又沒錢。”曹云輝說，雖然每天吃著醫(yī)院開的利尿藥，可吳遠碧肚子一天也沒有小，相反越來越重。

　　再次脹起來不到兩三個月，吳遠碧已連走路都很艱難了。按照曹云輝的推測，肚子里大概又脹了50多斤的腹水。由于醫(yī)生說如果不及時治療，腹水會導致腹部爆裂，曹云輝非常焦急，可是家里實在湊不出5萬多元手術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的肚子繼續(xù)增大。

　　就在剖腹前的幾個月，吳遠碧幾乎什么都不能干了，身高不到1米5的她，一年前，體重還不足40公斤，但到事發(fā)前，體重已達62公斤。不僅擦洗等日常生活小事不能自理，連行走都異常艱難了。因為出門極少，很多鄰居甚至以為她已經(jīng)搬走了。

　　重慶晨報記者王珊告訴本報記者，吳遠碧的事，最早有媒體報道過，但報道后，影響不大，曹家也沒獲得多少幫助；后來當?shù)仉娨暸_也準備報道，就在其剖腹當月，電視臺還在聯(lián)系采訪，不料那兩天剛拍完，吳就自己用刀把肚子劃破了。

　　曹云輝說，為了給妻子看病，今年年初，他曾帶妻子去找過重慶市信訪部門，經(jīng)信訪部門聯(lián)系，他們被送到了綦江縣政府，在是否救助上，當?shù)夭块T認為他妻子的病不屬“大病救助”之列，希望他們辦理新農(nóng)合醫(yī)療保險，但他因為怕麻煩、等不及，就沒有辦。

　　“這些年，每月給妻子吃藥的費用在一二百元左右，都是從‘牙縫里省下來的’，兒子工資不高，也還要照看自己家里的生活，所以都靠女兒回家?guī)兔??！辈茉戚x說，10年前他家的房租就是100元，后來知道他家的情況后，房東也一直沒漲錢。

　　妻子病重后，他在外面打工、當“棒棒”掙錢，家里只有靠女兒，可是3個月前，大女兒也從家里出走了。

　　剖腹自醫(yī)的現(xiàn)實困境

　　農(nóng)民工進城的問題主要是，不容易融入社區(qū)和城市生活，收入少脾氣大愛爭吵，習慣不好，亂扔垃圾；由于文化水平低，認識問題的能力不高，“根本就不聽‘招呼’，沒有常住身份，很多福利也享受不上?！薄耙膊恢浪F(xiàn)在怎么樣了?！币惶崞鹋畠?，曹云輝便兩眼潮紅，他說自己對不起女兒。

　　在曹云輝看來，大女兒的出走，也許才是妻子揮刀自剖的深層因素。在曹家潮濕、簡陋的小屋里，這個本該有著幸福生活的女孩，在母親病榻前，曾度過了艱辛歲月，“可能是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所以走了。”

　　造成曹家這般現(xiàn)狀，石坪村社區(qū)居委會認為也有曹家自身的問題?！斑@十多年來，他再怎么困難，也從來沒見他來找過我們，更沒有將妻子的病跟我們說一說?！鄙鐓^(qū)居委會黨委書記、主任張國慶說，他第一次到曹云輝家是在2002年。那時，他還是石坪橋派出所的戶籍警。

　　得知是要讓她辦暫住證，可能是怕交幾十元的辦證錢，吳就甩了一句：（暫住證）我是不辦，我老公在飲料廠什么證都辦了的。

　　“本來，她若辦了暫住證，落實了暫住關系，每年交120元，就可享受城鄉(xiāng)醫(yī)療保險，但是這么多年，她也沒有辦?！睆垏鴳c說，城鄉(xiāng)醫(yī)保一年只需要交120元，患大病可有60%左右的報銷，她的煩躁態(tài)度，等于是自己放棄了機會。

　　在張國慶看來，吳遠碧個性倔強，曹云輝的鄰里關系也不算好?！?009年時，因為一次喝醉了酒，竟然造成了家中失火，結果把家里的物品燒了大半?！?/p>

　　有次，社區(qū)一個住戶向張國慶反映，稱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社區(qū)居民在吃低保，卻把房子出租了。于是他就找到那個低保戶，告訴他如出租房屋，就不能吃低保。結果對方就舉出了曹云輝，說一定要把放火的曹云輝趕走，他才回去住。

　　“五一新村有1000多戶居民，但現(xiàn)在至少有30%都是外來租賃戶。”石坪村社區(qū)居委會副主任陳顏玲說，自從2000年以來，小區(qū)的外來人口慢慢多起來，如綦江、涪陵等地來了很多，其中約80%都是農(nóng)業(yè)人口。而農(nóng)民工增多，社區(qū)問題也多了起來。

　　陳顏玲指出，農(nóng)民工進城的問題主要是，不容易融入社區(qū)和城市生活，收入少脾氣大愛爭吵糾紛多，習慣不好，亂扔垃圾；此外，由于文化水平低，認識問題的能力不高，“根本就不聽‘招呼’，沒有常住身份，很多福利也享受不上；還有就是超生，有的十年內(nèi)生了三個孩子，像曹家的兒子，沒到法定年齡，就‘結婚’有了孩子……”

　　5萬元手術費終于有了著落

　　“一時拿出五萬元來看病，的確是沒有能力，原本想著等哪天錢攢夠了，就帶她去看。誰知她會這么把命不當回事！”讓曹云輝感到更心酸的是，剖腹后因為不想給家里添負擔，吳遠碧住院三天就又回到了租住屋。

　　吳遠碧的事既讓人揪心，也讓人不解：與動輒數(shù)十萬元的治療費相比，五萬元對于曹家而言，真的就那么難，以至于要揮刀自醫(yī)嗎？

　　對此，曹云輝解釋，自己當臨時工、做“棒棒”，每月工資不到3000元，但卻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幾乎沒有結余。“一時拿出五萬元來看病，的確是沒有能力，原本想著等哪天錢攢夠了，就帶她去看。誰知她會這么把命不當回事！”讓曹云輝感到更心酸的是，剖腹后因為不想給家里添負擔，吳遠碧住院三天就又回到了租住屋。

　　結果回家沒幾天，癥狀急轉直下。5月16日清晨，曹云輝忽然發(fā)現(xiàn)妻子癟下去的肚子又脹起來了?！拔沂箘藕八?，她迷迷糊糊都說不出話了”。預感到不妙的曹云輝立即給兒子打電話，讓其趕緊回家。街坊鄰居也立即湊錢，但大家都是下苦人，誰都不寬裕，三個小時也只湊了900多元錢。

　　正當曹云輝一家人感到絕望時，兩輛救護車開到了他家門口。

　　原來，吳遠碧的事情被媒體披露后，引起了重慶市有關領導的重視，批示要全力救治，指示衛(wèi)生系統(tǒng)要不惜代價救治吳遠碧。經(jīng)醫(yī)療專家初步診查，吳肺部已經(jīng)感染，腹部的積水也隨時都可能崩開傷口。

　　16日上午11時，吳遠碧被送到了重慶市中醫(yī)院肝膽外科救治。該院院長高丹表示，吳的肺部和腹部的感染已非常嚴重，身體的水電解質失衡，若不及時搶救，很可能危及生命。

　　5月17日，院方一方面對吳遠碧進行全面的身體檢測，一方面倡議捐款。據(jù)悉，目前重慶市急救醫(yī)療救助中心已按救援標準最高上限為吳遠碧送去了1萬元救援基金。截至本報記者發(fā)稿，曹云輝的“愛心賬號”上已有4萬多元的捐款。

　　5萬元的手術費看來終于有了著落。

　　“如果這一次能根治這個病，吳遠碧自己剖的這幾刀就沒有白挨，也算因禍得福?！辈茉戚x的鄰居中有人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