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會進行習藝培訓
聽到那個消息,他覺得“人生完了”
之前,岳山的成就感在于幻夢之中,一針海洛因進入靜脈,血脈擴張,上升到顱頂,那種飄飄然的快感讓自己沉醉并不能自拔。
34歲的岳山,已經(jīng)像43歲的中年人一樣憔悴。眼睛無神,嘴唇尖薄得令人害怕。
他至今未婚,溺愛他的父母和姐姐只能一次一次得用錢來滿足他唯一的快感。
吸毒后,他離開了貴州貴陽一家大型集團公司的駕駛崗位,到處打工,支撐那每次一袋300克的白粉。
岳山形容去年那一刻,是“噩耗”。
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強戒以后,他決定離開貴陽,聽說義烏有錢掙,就坐上火車往東。在經(jīng)過一個月的零工漂泊之后,很快,他找到了一份制作飾品的活。
他請記者相信,自己選擇一個新環(huán)境,確實是為了脫離毒癮環(huán)境,但在義烏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之后,通過老鄉(xiāng),他打聽到在義烏機場北面的村子里,有“貨”。
似乎嗅到了那熟悉的誘人的香味,他熟門熟道地進入機場背面的那個村莊,這里像極了著名漫畫大師弗蘭克?米勒之筆下的《罪惡之城》,似乎永遠沒有白天,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坐在暗處,放肆地用鼻子吸食,用別人遞來的共用針孔扎入身體,體驗久違的快感。
也是在村里,他被派出所民警抓捕,隨即送往金華強戒所。
去年7月13日,他所說的“噩耗”到來。民警告訴他,“你被確診患有艾滋病”。
一個月的錯愕之后,他被帶到了這里。該所一位國家級心理咨詢師稱,艾滋病學員一經(jīng)檢測并得知自己的確診結果后,往往會受到巨大的心理沖擊,通常會出現(xiàn)否認、怨恨、妥協(xié)、抑郁和接受等階段。
朋友的離棄、親人的決裂,已經(jīng)因為吸毒造成,而感染艾滋病,“使原本就脆弱的心冰涼到了零點”,岳山承認,那個時候,他懷著仇恨與抵觸的心理面對勞教民警。
艾滋病專管中隊倪中隊長很熟悉這位一進來時語言孤僻、行為怪異的貴州人。為了治病救人,他和干警自然不厭其煩地開導談心。
岳山的心理冰山開始融化。一次交談中,他一改常態(tài)主動地問管教民警:“為什么你們如此關心我,我是艾滋病人?!?/p>
民警回答,我們都是社會的一員,你也是。
戒毒所向其家人隱瞞了他的艾滋病情況,以便他回歸社會時不被歧視,沒有更大的心理負擔。
在這里,重新找到了單純的快樂
在4號樓,岳山到底過得如何?
岳山在這里,麻木的情感開始升溫。
413,他的房間。床頭墻面貼有福字,這個福字是過年戒毒所聯(lián)歡時留下來的,他說,這是為所有同伴祈福。蜷縮在床上的時候,他會經(jīng)??粗@個福字發(fā)呆。
在這里的,之前都在公安部門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強戒,毒癮是不大會犯的,但艾滋病的心結如何去解開?
岳山說,這里對于外界是神秘的,也許有人會認為這里的一切似乎與“腳鐐”、“體罰”有關,但他想告訴懷疑論者,這里充滿了溫情,而且可以改變你對人生觀的判斷。
許多剛來這里的艾滋病戒毒人員,不僅厭世,更有比厭世還痛苦的絕望感。表現(xiàn)在不愿意與人接觸,會互相挑釁,不積極鍛煉。
岳山初來時也是這樣,據(jù)戒毒所里一位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介紹,他一開始顯得很孤僻、不合群,特別是得知自身已經(jīng)被HIV感染后,晚上經(jīng)常遲遲不能入睡,影響其他戒毒人員休息,與其他戒毒人員發(fā)生爭執(zhí),互相推打,事后民警對其批評教育,反應異常強烈,不服管教等適應不良的多種表現(xiàn)。
剛入所,沒有親人會見,個人帳上也沒錢了,特別是自己在得知被感染上HIV病毒后更是感得自己的人生完了,在入所收治之初就處在一個麻木的生活狀態(tài)。
反復開展的心理咨詢之后,岳山逐漸平靜了下來,至少不對生活麻木,他也經(jīng)常給自己暗示:“我還活著,我要出去。”
戒毒所每月給他們發(fā)一些零花錢,岳山會去戒毒所里的小賣部買一些牙膏等用品,當然,這些錢,對于在外面的他,還不及1/3袋毒品,但在這里,足夠了。
一年多的心情從伏到起,岳山越來越快樂,高興地時候,他會將過節(jié)分來的蘋果送給鄰床的小伙子,甚至幾個男人躺在床上來上幾段“黃段子”偷著樂。
情緒越來越好,岳山說,這有賴于王副大隊長和他的同事們。
“被抓破臉”
在一次與艾滋病戒毒學員的較量中,王副大隊長“一戰(zhàn)成名”。
2008年11月28日早上8點,時任艾滋病專管中隊長的王副大隊長照例巡查,發(fā)現(xiàn)艾滋病戒毒學員陶剛(化名)不服從管理,不起床,他上前去勸導,陶剛猛地一個翻身,用手狂抓警官,后者臉部被抓破,鮮血直流。
這也是該所隊兩起“流血事件”之一。
被抓破了臉的民警,回到家里才感到后怕
王警官被立即送往了省疾控中心,服藥阻斷病毒,接受檢測。結果樂觀,王警官迅速趕回了中隊,“想法很簡單,我如果不露面了,學員間就會傳,中隊長都怕了,以后管理更難了。”
而陶剛更慌了神,“糟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事實并非陶剛的想法,王警官嚴厲地批評陶:“你已經(jīng)違法了,再不服從管理,你的后果會是怎樣?”留給陶剛一個問號。
而50多號人的中隊,迅速對“黑臉隊長”及管教民警肅然起敬,至今未再發(fā)生“挑釁”事件。
王警官說,回到家里,感到后怕,但不敢告訴家人。
之后數(shù)月的幾次檢測,均告無恙后,王警官和同事、領導都放下心來。也因為連續(xù)在艾滋病專管中隊一線的努力,他被司法部評為全國監(jiān)獄勞教工作模范個人。
第二起“流血事件”發(fā)生在去年夏天,一名艾滋病戒毒人員在洗漱間不慎跌倒,前額重重地撞在水池邊上,血流不止,地上也一攤子血跡,值班的民警小龔一個箭步上前,先用白毛巾按住傷口止血,隨后于同事一起將該戒毒人員送到所醫(yī)院包扎,小龔面對感染艾滋病的擔心,一笑了之:“這些常識我都懂,當時事態(tài)緊急,人命關天,管不了這么多了?!?/p>
一線勞教民警的“職業(yè)暴露”風險很大,不能有萬一,壓力很大。許多管教民警還瞞著家人,也不敢告訴朋友自己的具體職業(yè)。
流傳在管教民警嘴里的一句話來自一名學員,卻也實在地反映勞教民警的工作性質:“我是有期的,你們是無期的?!?/p>
九名干警,六個已婚。夫妻間盡量避免談論工作的話題,去年,孟警官女朋友知道了他工作性質后,鬧了別扭,感情越來越淡,之后分手。85年出生的徐警官,也談了女朋友,但還沒敢向女朋友“交代”與跟她每天相處時間一樣長的自己直接管理的對象。
新一屆所黨委班子成立后,更加高度重視和關心專管中隊民警,幫助他們切實解決工作、生活上的實際困難。在征得省勞動教養(yǎng)管理局黨委的同意后,在職務晉升、評先評優(yōu)、療休養(yǎng)、崗位補貼等方面給中隊管教民警以“特殊”的待遇。
年輕的管教民警們同樣期待被認同
事實上,有許多民警是主動要求進入該中隊的?,F(xiàn)任中隊長倪展文即是其中一位。他說,數(shù)年前,自己哪怕夏天,都要帶著面罩見戒毒人員,每天洗手20多遍。
“這可以理解,誰都擔心。”隨著常識的增進,以及與戒毒人員的交流熟悉,慢慢地放下包袱,9名中隊干警全部脫掉防護服,直接面對面零距離管教,“除去睡覺和午休時間,每天至少12個小時與他們在一起?!?/p>
為了不出現(xiàn)一起事故,勞教民警想了許多辦法。甚至不諱言“耳目”,在這個小圈子里,也有“幫派”,以來自地域劃分,一次,兩派有點矛盾,很可能演化為斗毆?!岸俊毖杆賯鱽砬閳螅嘘犆窬杆俜珠_兩撥人談話,將“火藥”熄滅。
在中隊,民警重點考慮地是艾滋病勞教人員在“4號樓”因思想情緒不穩(wěn)可能進行的自傷自殘或者自殺事件,對鐵器的檢查特別細,一個可佐證的細節(jié)是,在每次用餐之后,民警會嚴格清點湯匙的數(shù)量,嚴格收回。
這個中隊很特殊,“一流血,后果不堪?!蹦咧嘘犻L說。
在某種意義上,與艾滋病患者同樣期待不歧視、被認同的,還有倪展文這樣的默默無聞的管教民警們,他們平均年齡僅僅27.7歲。
李孟春所長說,這些管教民警像極了熒屏上熱播的間諜戰(zhàn)中的“地下工作者”,因為這是他們心中深藏著“不能說的秘密”。
浙江經(jīng)驗正在被復制
去年“12.1”國際艾滋病日,省司法廳黨委委員、省勞動教養(yǎng)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吉永根專程到省強制隔離戒毒所慰問艾滋病專管中隊全體民警、看望艾滋病戒毒人員,并詢問了艾滋病戒毒人員的生活、學習、醫(yī)療情況,并勉勵他們要好好接受教育矯治,樹立積極健康的心態(tài),增強生活的信心。
在4號樓,伙食標準比一般常規(guī)學員要高,醫(yī)療全部公費,病發(fā)后免費服用藥品,解除勞教后還可獲得300至500元不等的路費。
一周還有兩天休息,這個時間學員們可以通過掛在墻上的一部蛋黃色的“親情電話”與家人報平安。
但“艾滋病”,是電波里唯一被過濾的關鍵詞。對其社會關系網(wǎng),省強制隔離戒毒所采取了“隱私保護”。但對具體學員,則進行了應該的公開告知。
2003年,“雙公開”的大膽舉措
2003年12月8日,浙江正式收教第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我省一位不愿意具名的派出所民警回憶,那時候戒毒人員是被“五花大綁”送到這里。
他們以為自己有艾滋病,犯了事會被放走,萬萬沒想到要勞動教養(yǎng)。
當時處境確實尷尬,其時,艾滋病犯罪是個新課題,一開始全國不成文的做法是,因犯罪抓獲的艾滋病人,一律刑拘后放掉,由于艾滋病犯罪一段時間的猖獗,之后對這一群體采取了收押服刑,但也是不公開,直接混合管理。
雙公開對應的,是“盲管”。不單獨集中管理,會出現(xiàn)許多潛在的威脅。比如同性戀、打架會不會傳染到其他服刑人員?
2003年起,浙江勞教場所第一個開始單獨集中管理,并“雙公開”。當年,一份由省政法委等7部門聯(lián)合下發(fā)的《關于當前打擊處理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違法犯罪活動的意見》出臺。
所謂“雙公開”,即通過初檢復檢確診為艾滋病患者的戒毒人員的,第一時間由所隊或疾控專家面對面通報病情;另是對場所內管教民警和其他服刑人員公開,這里有艾滋病患者。
而艾滋病患者,被充分告知后,自己也有個接受過程,在接受中,民警給予人性化管教,增強其生活的自信。
握握手,你也能給他力量
羅愛民政委對記者說:“在管理這個特殊群體的過程中,專管中隊民警的確不容易,承受著職業(yè)暴露、家人擔心受怕、他人的困惑疑慮乃至冷嘲熱諷等多重壓力,但中隊民警做到不歧視、不放棄、不拋棄,在生活上關愛他們,從精神上鼓勵他們,幫助他們重塑生活的信心和勇氣?!?/p>
浙江經(jīng)驗正在被復制,全國越來越多的省份來學習,并開始對這一特殊群體單獨管理。
勞教民警們更希望全社會形成共識,用“心”參與預防艾滋病的工作,讓飄動的紅絲帶連接你我、牽動世界,讓這個特殊群體在沒有歧視的環(huán)境中受到應有的尊重、享受生活帶來的樂趣。至少社區(qū)里碰到了一位認識的艾滋病感染者,你愿意伸出手與他(她)相握,并給予他(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