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選擇哪種“足夠慢”的動物來做慢遞的代言人,曾經(jīng)是團隊內(nèi)部爭論的焦點。 有人提議用蝸?;驗觚?,但其他人認為這兩種動物“負面新聞太多,有誤事的嫌疑”。豬八戒也被推上榜單,可是經(jīng)過一番仔細的考證,有人提出:“豬八戒是個神仙,跑得應該也不會太慢吧?!边@個建議也只得作罷。 直到熊貓被提名時,這個“代表中國”的形象,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為了強調(diào)它的職業(yè)特征,設計師高呈昀 “在這個節(jié)奏快得讓人眩暈的時代里,慢是件好事?!痹诒本┦薪ㄖO計研究院工作了5年的高呈昀,從聽說了“由正慢遞”的那一刻起,就成為了這個當時還不成熟的項目的合伙人之一。幾個月后,她發(fā)現(xiàn),正是這只熊貓幫助她,在專業(yè)之外,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事業(yè)”。 在許多人看來,這個展覽簡單得甚至有點寒酸,但這絲毫不影響同樣年輕的游客們,與這段“80后的集體回憶”產(chǎn)生共鳴 對于這個團隊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一年前,他們也像高呈昀一樣,不過是北京幾百萬上班族中最普通的一員。每天打卡上班,拿著一份不算豐厚的薪資,在朝九晚五的時間段里,過著滿是框架、不得逾矩的生活。 有時,成員之一的王海元甚至會羨慕寫字樓前那個賣煎餅的小販,“每天只要忙三四個小時,寫字樓附近的人都排著隊買,賺的還比我多”。 直到創(chuàng)立慢遞公司這個念頭,像個脹滿了的氫氣球,在這些年輕人面前“砰”地炸開,他們才發(fā)覺,原來生活充滿了選擇,至少他們可以選擇“一種快活地活著的方式”。 從那一刻開始,王海元就過上了“一種顛倒的生活”。因為他上大學時學的專業(yè)是土木工程,曾在一家娛樂城的施工現(xiàn)場做過一年生產(chǎn)經(jīng)理,于是店面裝修時,他便理所當然地成了“監(jiān)工”。 那時的工作,是抓“每四天蓋一層樓”的進度,與混凝土和鋼筋供應商談生意,可現(xiàn)在,他只是在一間120平方米的店鋪內(nèi),對著圖紙反復地研究一些看來更瑣碎的小事:粉刷墻體用綠色還是深灰色?窗框是否用木頭包起來?門前要不要設一張供游人休息的長椅? “好在,有了夢想,生活就不會枯燥?!彼f。 而法律專業(yè)畢業(yè)的趙悅卻成了“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因為她的“想象力足夠豐富”。 她用整間店面三分之一的區(qū)域,辦了一個題目為“成長”的小小的展覽。她先是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給媽媽:鉛筆盒、積木、不倒翁、作文紙、校服……然后要媽媽把這些東西從江蘇老家寄到北京。趙悅甚至還特意囑咐:“小隊長袖標在寫字臺抽屜里的鐵皮鉛筆盒里面,一起給我寄過來吧?!?/p> 在許多人看來,這個展覽簡單得甚至有點寒酸,但這絲毫不影響同樣年輕的游客們,與這段“80后的集體回憶”產(chǎn)生共鳴。總有人和趙悅討論,你們學校校服怎么也這么大?你上小學時只當過小隊長? 有個女孩干脆指著畫框里的錯別字打著紅色圈圈的作文試卷哈哈大笑:“我小時候?qū)懽魑囊策@么多。” 曾經(jīng)在一個傳媒公司做設計師的鄭斯锘,本來只是被請來兼職教店里的員工素描??墒窃谶@個“很有感覺的地方”,他想嘗試一些除了“線條結(jié)構、光影關系”以外的元素。他給自己的課程取名“心靈素描”——“愛、夢想、期望、挫折”,分別是他每堂課的不同主題。 他對畫功基本沒有要求,標準簡單到“只要遠處的樹別比近處的樹還大就行”。有一次,他帶著學生專門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去畫“抱怨”。其中的一個學生,抱怨人為什么早上9點鐘就要上班,為什么到了晚上就得睡覺。 “他抱怨的其實是規(guī)則。”這位“半路出家”的老師總結(jié)道。 當鄭斯锘要求學生將這種抱怨畫到白紙上時,這個學生卻根本畫不出來,他只能向老師描述一個場景?!拔蚁氘嬕粋€雕塑,一個玻璃瓶子從高空落下來,它四濺的碎片正在向外彈射的那一刻被定格?!边@個學生又補充了一句,“打破一切!” 盡管這只是一幅想象中的作品,但鄭斯锘仍然對這樣的教學成果感到很滿意,因為“我在這里碰到了理想的學生,他們有足夠的想象力?!?/p> 慢遞“是通過一種類似行為藝術的方式,提醒人們在快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去關注自己的當下” “由正慢遞”的店員,23歲的女孩胡廣越,便是這些“理想的學生”中的一員。 這個來自河北衡水的女孩,只讀到初中畢業(yè)。為了要供學習成績更好的哥哥讀大學,胡廣越被送去學了一門在家鄉(xiāng)很普遍的、“給鼻煙壺內(nèi)壁畫畫”的手藝。 那不是一項簡單的技藝,它需要繪畫者全神貫注,將一種尖尖的帶鉤的筆放進鼻煙壺底部,從底部開始“像蓋房子打地基一樣”,慢慢地畫出一個小世界。 剛開始學的時候,她一天只能畫一個鼻煙壺,這只能給她帶來三四塊錢的收入。更讓這個喜歡畫畫的女孩子“郁悶”的是,這樣的繪畫,都是按照師傅給的模板或是畫冊上的圖案臨摹的,它更類似復制,而并非創(chuàng)作。 今年3月,胡廣越投奔哥哥來到北京,聽說北京有一個798藝術區(qū),便興奮地來參觀。她還記得,當時一到這里,“就不想離開了”。于是,胡廣越?jīng)Q定在這片藝術區(qū)中找一份工作。最初,她只能在咖啡廳里做服務員,或是在時尚小店里賣飾品。 一次,她偶然地走進“由正慢遞”,便在“記憶與未來”的本子上畫了一幅想象中青山綠水、隱士居其間的世外桃源,因為“798就像世外桃源一樣讓人向往”。正是由于這幅畫,她被聘到慢遞做銷售。此后不久,老板就啟發(fā)會畫畫的她:“畫帶有自己風格的熊貓,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p> 這個常年對著圖畫書上的山水想象整個世界的女孩,一下子找到了感覺。她給熊貓加上了眼神,“因為它很歡樂,總是能微笑地面對一切?!边@個愛笑的女孩說?,F(xiàn)在,在慢遞的架子上,就擺著她設計的明信片。 她自己最得意的一張,是“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有一條寬闊的馬路,笑瞇瞇的熊貓在馬路上奔跑??吹絹磉@兒的人們對著自己畫出的熊貓,露出快樂的神情,她終于知道,“有些幸福似乎比世外桃源更具體”。 而胡廣越的同伴,19歲的店員孫靜,剛開始時“根本無法理解這家小店究竟在做什么”。 在來北京之前,她只是一個家在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高河鎮(zhèn)的普通女孩。高中還沒念完,因為家里貧困,她做了一個看似理所當然的決定,“讓弟弟念書”。盡管這個愛看書的女孩也有著自己對青春和人生的幻想,但那時她唯一的出路,是遠離家鄉(xiāng),去那些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城市打工。 第一份工作是在深圳做手機配件,但她“實在不喜歡”,直到“由正慢遞”招聘店員,當時在這里做保潔的阿姨打電話給她。就在那時,阿姨甚至還說不清這里到底是個什么店鋪。所以,當孫靜聽到“就是書店”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坐火車來到北京。 盡管在“由正慢遞”還不為人所了解的初期,她會對每一個走進店里的顧客微笑地講解“慢遞的意義”。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搞不清,這家店到底在做什么。 每當顧客問起“寫給未來?可是誰知道未來我會不會在現(xiàn)在的地址呢?”孫靜也會像背書一樣地說起,慢遞“是通過一種類似行為藝術的方式,去提醒人們在快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去關注自己的當下”。 可對這個從小生長在農(nóng)村的孩子來說,“在我們那里,一封信隔上老長時間才來,是個很正常的事兒?!钡珴u漸地,從那些城市客人好奇而驚訝的語氣中,孫靜開始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挺有意思的工作”。 她似乎總是羞于用太多的詞語去描述自己的個人感受。其實,在“由正慢遞”里,這個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女孩,正扮演著慢遞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每個晚上,她才是真實生活中的那個“慢遞員”,將這一天需要投遞的信件揀出,并送往798門口那個矮個扁身的綠色郵筒。 在這里,曾經(jīng)想當一個幼兒園教師、“永遠和孩子生活在一起”的孫靜,找到了心中憧憬著的“單純的生活”。 將“阝”和“攵”放在與招牌遙遙相對的另一邊,“阝”代表聽,“攵”代表走。一邊聽,一邊走,“人生就是一個游走的過程” “在我們這個團隊里,80后是絕對主力。”今年37歲的劉偉說。幾個月前,這個“熊貓慢遞”團隊中的靈魂人物,辭去原公司高管的身份,埋首于這間小小的店鋪。 “由正慢遞”四個字正是他的主意,他將“阝”和“攵”放在與招牌遙遙相對的另一邊,“阝”代表聽,“攵”代表走。一邊聽,一邊走,“人生就是一個游走的過程”。 常年充當為其他人出謀劃策的角色,這讓劉偉覺得“有點疲倦”。不過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們一起,“自己去實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意”。 “很多人都有想法,但最重要的是如何把想法付諸實踐。”這個團隊的每個成員都秉持這樣一種理念。 在“由正”開始營業(yè)后不久,很多回饋也印證了這個判斷。 豆瓣網(wǎng)上的一個網(wǎng)友貼出了她在兩年前寫下的日志。那時,因為“害怕自己忘掉過去”,她想象著開一家能夠“保存記憶”的小店,28歲生日時收到18歲的自己寄來的生日禮物;35歲時收到大學畢業(yè)時寫給未來的自己的信;50歲時收到婚禮的錄像帶,“錄像里年輕的你和他甜蜜的笑容如此燦爛,如今的你們雖然已經(jīng)開始有皺紋,可是那笑容一點也沒有變……” 不過,在去過“由正慢遞”后,她頗為沮喪地寫道:“我太沒有行動力了?!?/p> 同樣缺少行動力的還有很多人。一個在民航做快遞業(yè)務的朋友告訴王海元,兩年前他就有做慢遞的打算,甚至因為職業(yè)便利,他已經(jīng)想好了物流渠道如何解決,但是因為家里并不支持,也只好將計劃放棄。 然而現(xiàn)在,這幾個年輕人不僅一手制造出了“許多人想到卻沒有做到”的夢想,而且,還讓它越來越具體。 時至今日,這個團隊已經(jīng)成立了一個公司,有專門的設計部開發(fā)明信片、玩偶等特有的商品,接下來,他們甚至正在謀劃著,想把分店開進首都商業(yè)的中心區(qū)域——王府井。 就連附近郵局的員工,都會經(jīng)常來這里逛一逛,有一個署名“郵局妹”的人甚至在名為“記憶與未來”的留言本上哀嘆:“郵局的生意呀!木(沒)有了!”據(jù)說,大山子郵局已經(jīng)在和這個“非正規(guī)軍”談合作,甚至曾經(jīng)帶著更高層的領導來這里考察過。 可劉偉已經(jīng)開始思考慢遞為這個世界帶來的新的可能性,整個世界的郵政行業(yè)都已經(jīng)走入夕陽之途,盡管他們有著那么強大的物流和資產(chǎn)。他甚至覺得,總有一天,慢遞這項服務會促進郵政發(fā)展,甚至對整個郵政行業(yè)產(chǎn)生幫助。 在這個龐雜、巨大、覆蓋著包豪斯風格和工業(yè)革命氣氛的798藝術區(qū)里,這群有夢想的年輕人,正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默默地努力著,那是許多人年少時的夢想:“給未來的自己寫封信吧!” 當然,沒有人可以預測,這分夢想究竟可以傳遞多遠。不過,至少從目前來看,一時半會兒,熊貓慢遞員還不會停下它那慢悠悠的腳步。 未來的某一個清晨,那些剛剛醒來的人,會在柔軟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牛皮紙信封的一角,他們打開信封,便能聞到從遙遠的2009年傳來的味道。人們這才回憶起昨晚的夢,夢里有年輕的自己,和一個背著郵袋的胖熊貓。 不過這個時候,這只胖熊貓已經(jīng)背著空空的郵袋,騎著腳踏車回到了798藝術區(qū)中二街。累壞了的它,手腳并用地爬回自己的燈箱上。 夜深了,它狠狠地打了個哈欠,小聲地對著這間滿滿地存放著記憶的郵局嘟囔了一句“晚安”,然后在一片沉靜中安然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