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班船”載著進城的農(nóng)民
8月18日,船上的乘客大多是到血漿站的
血漿站的血源接待室前多是女人 血船 這是一條長約5米、定員35人的白色客船,終點是湖北省十堰市鄖縣縣城,起點則是縣城上游約30公里處的孫家灣。在長江最長的支流漢水上,它已整整航行了十年,村民稱其為“班船”。 不過,當周文芬和鄰居劉開連等人坐上船時,有人會習(xí)慣稱這條船為“血船 “你們是不是去搞那個的?”總會有乘客問她們同樣的問題。 這些乘客,大都是方圓幾十里地的鄉(xiāng)親,盡管在背后,他們會直言“賣血漿”三個字,但面對面時,都會以“搞那個的”代之。 的確,這兩個農(nóng)村女人都是“搞那個的”。她們的目的地,是鄖縣單采血漿站。在那里,她們每次被采走600cc的血漿,然后能拿到160元的“營養(yǎng)費”和8元的路費。種地之外,這幾乎是她們唯一的賺錢辦法。 在衛(wèi)生部發(fā)布的《單采血漿站管理辦法》里,“供血漿者”是她們的標準稱謂。目前,鄖縣單采血漿站的固定供血漿者有6387名,他們大多是像周和劉這樣的山區(qū)農(nóng)民。血漿站成立10多年來,已經(jīng)有近兩萬人“奉獻了自己寶貴的血漿”。 在6387人中,約有200人是坐“血船”來的。當船下的江水奔流到武漢時,曾在周文芬他們身上流動的血漿,也會被一輛從武漢過來的運血車拉回去。每個月,這些血漿的重量在3噸左右。 “想錢嘛,不去怎么辦?” 這3噸血漿,大約5000袋,一袋一袋從鄖縣各個角落匯集而來。 其中一袋就來自46歲的劉開連。這個家住楊家溝村的農(nóng)民知道,那個比“家里鹽袋子還要大”的塑料袋,能夠裝滿“一斤二兩”的血漿。 大約5年前,這袋血漿為劉開連換回了83元錢。那是她第一次獻血漿。她種完麥子的第二天,趁著黎明前的夜色,趕到孫家灣碼頭上了“血船”。 往返10元錢的路費,船老板老謝依照慣例,只收了她4元錢。這樣,從城里回家時,劉開連帶回了79元,這相當于半畝薄地一季的收成。 2007年冬天,53歲的周文芬也加入了這個隊伍。那時候,一袋血漿已經(jīng)可以換回120元營養(yǎng)費和8元路費。 周家原本不缺錢。不過那年夏天,三歲半的孫子被查出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癥。兩年下來,醫(yī)藥費花了近十萬元。為給孩子治病,丈夫老高賣掉了家里的挖沙船,兒子小高賣掉了在縣城開的摩托車修理店。周文芬在家種地,偶爾靠“抽血”,拿回家100多塊錢。 8月18日,劉開連和周文芬再次前往血漿站。雞叫過兩遍,周文芬就起床了。 這是凌晨4點半,船6點才開,不過從這里到孫家灣,需要走1個多小時的山路?!霸偎粫?,就趕不上船了?!彼荒樒>氲剜洁斓?。 同伴劉開連和桂芳已在屋外等著,對這些女人來說,錯過了船,就意味著將少掙164塊錢。 3個女人打著兩把手電筒,光束在空蕩蕩的山谷里搖晃,顯得格外微弱。天空飄著零星細雨,并且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不算最糟糕的時候。遇上冬天,天亮得晚,手電筒里的電不夠用了,她們只能隨便撿點茅草或枯樹枝,做個簡易的火把爬下山。 “日他個媽,老子上次的血算白抽了” “日他個媽,老子上次的血算白抽了。”剛開始爬屋后的山,劉開連便開始抱怨。她最近患了直腸炎,需要輸液一周。她算了一下賬,抽一次血的錢,還抵不上這筆藥錢。 這天本該輸最后一瓶,但劉開連決定第二天再輸。因為剛好趕上周二,根據(jù)血漿站的安排,該是她去抽血的日子,一旦錯過,會給以后的日子帶來“不少麻煩”。 按照《單采血漿站管理辦法》規(guī)定,兩次采集血漿的時間,間隔不得少于14天。這些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涌向血漿站,站里不得不為這些人排好時間表。 劉開連村子里的人,被安排在周二。每隔一周的周二、周三和周四,老謝船上的乘客大都是直奔血漿站。也是在這6天里,這條船被人稱作“血船”,而在縣城下游河段,還有一條類似的船。 這個縣長期以來是國家級貧困縣,也是南水北調(diào)中線的源頭庫區(qū)。早些年,江兩岸村莊里的男人們,大多在船上挑沙,靠力氣掙錢,女人們在家操持家務(wù)和放牛養(yǎng)豬。 只是每年夏天,當洪水頻發(fā)時,幾乎都會發(fā)生船翻人亡的事件。女人們在山上放牛時,偶爾會看見浮尸從河面靜靜漂流而下,這也是她們最為自己的男人擔(dān)心的時刻。 在1998年前后,這種擔(dān)心沒有了。城里的人們發(fā)明了挖沙機,沙船上不再需要這些男人的力氣。隨之而來的是,錢卻越來越難掙了。 十堰市扶貧辦前主任曹芳明在一篇題為《當前農(nóng)村致貧因素的調(diào)查與思考》的文章中提到,直到2004年,十堰市的縣市人均GDP只有3829元,這個數(shù)字還不到城區(qū)同一指標的1/7。與此同時,年人均純收入在668元以下的有38.16萬人,占全國絕對貧困人口的1.5%。 也是在1998年,時任鄖縣衛(wèi)生局副局長的李光成領(lǐng)頭,建立了鄖縣單采血漿站。當時,他在鄖縣城關(guān)鎮(zhèn)衛(wèi)生院租了3間平房,買了6臺采漿機,找了4個人工作。供血的營養(yǎng)費由物價局規(guī)定,每次80元。 根據(jù)鄖縣單采血漿站站長李光成的最新計算,血站的采血量從最早的每年1萬袋上升到現(xiàn)在的大約6萬袋,血漿站僅僅每年發(fā)給獻漿員的補貼費就達1000萬元。“按照人均2500元計算,就是個400人的企業(yè),這在鄖縣也是很少見的?!彼f。 于是,村里越來越多的男人女人們想到了血漿站?!跋脲X嘛,不去怎么辦?”周文芬淚水漣漣地說。在自家的糧倉上,放著孫子騎著童車的照片,她一抬頭就能看見。 “扎著怕痛,不扎又不得過日子。” 不過這晚,周文芬并沒有休息好。睡前從天津打來的一個電話,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凌晨3點。睡意目蒙目龍中,她聽見籠里的公雞叫了頭遍。 那是兒媳婦打來的電話。醫(yī)院說,孫子若要住院,得先交8萬塊錢。為了給他治病,小高帶著妻兒到了天津,一邊打工一邊求醫(yī)。 兒女們本不讓她去“抽血”,因為“現(xiàn)在掙這點錢,以后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但周文芬還在堅持。她一直把寫著“血液可以再生,獻血漿有益健康”、“一人獻漿,全家受益”等宣傳口號的獻漿卡和身份證放在一起,“怕丟了就抽不成了”。 不過,勸阻歸勸阻,每次抽完血,兒子還是會騎摩托車來接她吃飯,然后再送她到碼頭坐船回家。兒子常常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泡子都腫了”。 周文芬憂心的不是自己的疼痛和浮腫,而是時間。兩年后,她就55歲了。按照規(guī)定,女性超過這個年齡就不能供血漿了,她得抓緊時間,尤其今年春節(jié)后,營養(yǎng)費上漲,一袋血漿可以換回168元。 腳下的山路,這些年已少有人走,多為荒草掩沒。她們好幾次差點兒摔倒,幸虧一把抓住路邊的枝條。但隨即會“啊”地叫出來,因為抓住的是野刺。 這些對于經(jīng)常起早貪黑的農(nóng)村女人來說,都不算什么。她們最怕的,是經(jīng)過農(nóng)田時遇上蛇,再就是在“抽血”時暈過去。 周文芬的血管并不好找,每次“抽血”都要扎三四次才能成功。這常常痛得她直冒汗,“衣服都濕透了”。去年冬天,在抽血過程中,她渾身顫抖,幸虧劉開連及時端過來一杯糖開水,這才讓她緩過勁來。 而劉開連第一次看到那個“像是給牛打針的針一樣粗”的針頭扎進自己胳膊時,她當場暈了過去。后來,針一扎進胳膊,她就把頭扭向另一邊。 這事兒她至今不愿被人提及。雖然被旁人說成“賣血”,但她更愿意說自己是去“抽血”,其他供血漿者也大都如此。 在一個小山坡附近,劉開連停下腳步。“我們?nèi)ツ昃驮谀莾汉莺菟ち艘货?。”她說。 去年的一個雪天,她、周文芬和村里另一個女人手拉手下山,結(jié)果三個人一起滾出去好遠。后來再遇到下雪天,她們會在前一天晚上就去孫家灣的親戚家住,這樣方便坐船。 而高從芬則“沒這個福分”,她住在離孫家灣更遠的鄭家河村。從2000年開始,她和丈夫老董就出門賣血。到了那天,他們得一早把豬喂飽,再把牛拴在山上。 同時,去抽血也需要在人前遮遮掩掩?!叭ブ耙才氯苏f??煽紤]到缺錢,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先抽了再說?!边@個51歲的中年婦女無奈地說。 那時,兒子剛上高中,家里的房子也搖搖欲墜。她跟老董到血漿站時,發(fā)現(xiàn)院子里都是排隊的人。一直等到半夜,他們才輪上。 看著“那針跟給豬打針的針一樣粗”,高從芬還沒開始抽,就覺得有點發(fā)暈。 大約半小時后,從她身體里抽出來的血漿,被放在一個小推車里,推到另一個房間。而還有些發(fā)暈的高從芬,起身去發(fā)放營養(yǎng)費的窗口,簽名領(lǐng)到83元錢。 她身體的不適感也隨之消失,因為“錢拿到手了,就只顧著高興了”。而丈夫老董則抱怨采血的機器太不懂得體恤人:“日他個媽,那個機器準得很,一斤二兩的袋子,差眼淚個兒那么大一滴都不行,非要給你抽夠才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