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母豬的后癱,西門白氏受到了洪泰岳的訓斥。她含著眼淚辯解:“書記啊,不是我不盡心,是這頭小豬太厲害,你沒看過它吃奶的樣子,如狼似虎啊,別說是一頭母豬,就是一頭母牛,也會被它吸癱……” 洪泰岳扶著圈墻往里看,我心血來潮,前腿一舉,直立起來。我沒有想到,
直立起來,用兩只后腿支撐身體,這個只有那些馬戲團里久經(jīng)訓練的豬才能做的動作,我做起來竟是這般輕松自如。我把兩只前蹄搭在墻頭上,腦袋幾乎觸到洪泰岳的下巴。他吃了一驚,身體后撤,瞅瞅周圍無人,低聲對西門白氏說: “錯怪你了,我馬上派人來,將這個豬王弄出來單獨飼養(yǎng)!
“我早就跟黃副主任說過,但他說要等您回來研究……”
“這個笨蛋,”洪泰岳道,“這么點小事都不敢做主!”
“大家都敬奉著您呢,”白氏抬頭看了洪泰岳一眼,慌忙低下頭,喃喃道,“您是老革命,為人正派,處事公道……”
“行了,這些話你以后不要再說,”洪泰岳揮揮手,緊盯著白氏泛起紅潮的臉膛,說,“你還住在那兩間看塋屋子里嗎?要不你就搬到飼養(yǎng)棚里來吧,跟黃互助她們住在一起!
“不啦,”白氏說,“我出身不好,又老又臟,別讓年輕人討厭……”
洪泰岳用勁兒盯了白氏幾眼,把頭扭了,目光盯著那些肥大的葵花葉片,低聲道:
“白氏,白氏,你要不是地主該有多好……”
我“哐哐”地叫著,表達著心中復雜的情感。說實話,我那時并沒有特別強烈的醋意,但洪泰岳與白氏之間那種日漸微妙的關(guān)系讓我本能地感到不悅。
他們將我轉(zhuǎn)移到了一間特別寬大的豬舍里。離開誕生地時我最后看了一眼偎在墻角、癡癡呆呆的母豬,心中毫無悲憫之感。但不管怎么說,它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我應(yīng)該報答它,但我實在想不出拿什么報答它,最后,我將一泡尿撒在它的食槽里,據(jù)說,年輕公豬的尿含有大量激素,對因哺育過度而癱瘓的母豬,有奇特的療效。
我可以輕松地直立,僅用兩條后腿支撐身體,像人一樣行走,但這一手絕活,要盡量地保守秘密。我預感到自己降生在一個空前昌盛的豬時代,在人類的歷史上,豬的地位從來沒有如此高貴,豬的意義從來沒有如此重大,豬的影響從來沒有如此深遠。我想在豬時代的鼎盛期,有不少人會產(chǎn)生來世爭取投胎為豬的愿望,更有許多人生處人不如豬的感慨。我預感到生正逢時,從這個意義上想閻王老子也沒虧待我。我要在豬的時代里創(chuàng)造奇跡,但目前時機尚未成熟,還要裝愚守拙,韜光養(yǎng)晦,抓緊時機,強壯筋骨,增加肌肉,鍛煉身體,磨煉意志,等待著那火紅的日子到來。因此,人立行走的奇技,決不能輕易示人,我預感到此技必有大用,為了不致荒疏,我在夜深人靜時堅持練習。
我用堅硬的嘴拱了一下墻壁,墻壁上隨即出現(xiàn)了一個窟窿。我用后蹄踏了一下地面,一塊方磚裂成兩半。我直立起來,嘴巴觸到了房笆,輕輕一咬,一截高粱秸就落在嘴里。為了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蹤跡,我將那高粱秸嚼碎吞下,連一點渣滓都不吐。我在院子里———姑且算做院子吧———直立起來,前蹄搭在了一根鋤柄粗細的杏樹杈上。通過這一番偵探試驗,我心中有了底數(shù)。這間看起來———對一般的豬來說是堅固牢靠的華舍,對我來說,簡直是紙糊成的玩具,我用不了半點鐘,就能將它夷為平地。當然我沒有那么愚蠢,在時機沒有到來之前,我不會自毀居所。我不但不毀它,我還要好好愛護它。我要保持衛(wèi)生,保持整潔,定點大小便,克制鼻子發(fā)癢想拱翻一切的欲望,給人們留下最為美好的印象。要做霸王,先做良民。我是一頭博古通今的豬,漢朝的王莽就是我的榜樣。
最讓我高興的是,我的新舍里竟然通了電源,電源開關(guān)的拉線緊貼著墻壁垂懸。我抬起一只蹄子,將那線夾在蹄爪的中縫里,輕輕一拽,啪噠一響,燈泡白亮,真是好玩。(待續(xù))
下期期待:藍金龍用五千塊錢購進了一千零五十七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