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和她的養(yǎng)母王為巍快樂地在一起
她25歲，從不憂愁。她的母親和看著她長大的三個阿姨談到她25年的人生歷程，抹淚抹完了一卷衛(wèi)生紙，而她始終笑瞇瞇地坐在一邊。
她進學校讀過8年書，至今每天早起第一件事，還是拿出課本
讀書。一本《看圖識字》共有300個字，她用了十幾年功，至今不看圖還是不認字。母親常常發(fā)愁地問她：“你這么大了，還不識字，什么也不會做，將來媽媽不在了，你靠什么生活��？”她總是笑著回答：“沒事，媽媽不在了，我去找社區(qū)，我不是還有一百個愛我的爸爸媽媽嗎？”
她的名字叫侯萌琦，小名佳佳。生于1981年情人節(jié)那天。出生后第二天中午，侯賢昌、王為巍夫妻將她抱回家。侯家夫婦結婚8年沒有孩子，他們通過單位、街道、民政部門，以合法手續(xù)收養(yǎng)了這個早產(chǎn)三個月的小姑娘。醫(yī)生告訴侯家夫婦：嬰兒身長54公分、體重2500克，均屬正常。
但抱回家后，小姑娘又吐又拉，馬上送回醫(yī)院，確診為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發(fā)育不良，醫(yī)生說：這孩子最多只能活到七八歲。
侯家亂了套。周圍不少人好心相勸：孩子從社會中來，還是送回社會吧。但侯家夫妻不忍放棄這個小生命，他們決心盡全部力量，照顧撫養(yǎng)孩子。
25年后的今天，侯萌琦居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的臉上和手上已經(jīng)長出了老年斑，但心智、體形發(fā)育與學齡前兒童相仿。當醫(yī)生檢查她的心臟時，無不驚詫：一個人靠這種心臟工作，居然還能活著，而且還能自己活蹦亂跳地到醫(yī)院來體檢！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是的，侯萌琦能活到25歲是醫(yī)學上的奇跡，而侯萌琦走過的25年人生歷程，是發(fā)生在這座城市里的愛的傳奇———
佳佳，侯家的孩子
從佳佳進入侯家以來，先把姥姥累病了，一病就是三年。姥姥離世前囑咐：“不要拋棄佳佳，照顧好她。”
沒過幾年，年僅49歲的侯賢昌患肺癌去世了。周圍的人都贊嘆他是個好父親。他們家的老朋友單仲潤至今還記得：當年，侯賢昌從醫(yī)院把佳佳抱回家時，連抱孩子的姿勢都是從書里一點點學來的。每次給孩子喂奶，這個當過兵的大男人都要嚴格按奶瓶上的刻度操作。三次胃出血病危、兩次肝炎、無數(shù)次的發(fā)燒感冒……從佳佳沒出月子，就開始住院，已經(jīng)記不清她生過多少次病、住過多少次醫(yī)院了。每次都是侯賢昌背著她往醫(yī)院跑，久而久之，侯賢昌每件白襯衣的后背都滿是佳佳或吐或拉留下的永遠洗不去的黃色污漬。侯賢昌就是穿著這樣的襯衣離開人世的。
侯賢昌臨終前對妻子王為巍說：“你還年輕，一個人拖著這么個病孩子，以后怎么生活？我已經(jīng)與社會福利院聯(lián)系好了，我走了以后，你把佳佳送到福利院去吧，你也應該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王為巍在醫(yī)院里伺候丈夫一年零八個月，得了心臟病。接著，企業(yè)破產(chǎn)，她下崗回家，每月只有260元收入，王為巍無力撫養(yǎng)佳佳了。她先后到麥島的社會福利院去過三次，反復考察了那里的生活環(huán)境，熟悉了福利院里的上上下下的管理人員，但當她開始著手收拾佳佳的東西，要把佳佳送去那天，她哭了，從此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
丈夫走后，許多人為王為巍張羅老伴。王為巍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接受我，就要接受我的女兒佳佳。但當對方一見到佳佳時，都退卻了。
終于，老王（化名）闖進了王為巍的生活，“一個多好的人啊�！敝車硕紴橥鯙槲「械礁吲d，王為巍也感到晚年終于有靠了，無比欣慰。老王下決心要與王為巍一起擔起撫養(yǎng)佳佳的重擔，但他與這對母女生活了九個月后，痛苦地離開了。原因還是出在佳佳身上，這回不是老王不愿意接受佳佳，而是佳佳不接受老王，別看佳佳智殘，可她就是不喜歡生活中多出的這個人，開口閉口喊“老王頭”，發(fā)脾氣，讓老王的晚年不得安寧。
一轉眼，十三年過去了。王為巍也死心了。她每天陪著佳佳，早上一起床，先教佳佳讀圖識字，然后帶佳佳出門散步。因為雙腿發(fā)育不良，佳佳無法用蹲便器。王為巍每次帶佳佳出門，遇到需要方便時，都要站在便池邊上，雙手拉著佳佳。晚上早早地給佳佳鋪好床，準備好熱水袋。半夜里，佳佳常常要擠到她的床上睡，王為巍就抱著女兒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佳佳，大家的孩子
2006年的元旦，記者來到延安路青島儀表局職工宿舍王為巍家采訪，佳佳把親朋好友們送給她的新年禮物一樣樣擺出來給記者看，有小棒棒糖、小燈籠、小布娃娃……王為巍經(jīng)常對佳佳說：“佳佳有一百個愛你的爸爸媽媽�！�
佳佳生病花光了夫婦兩人的積蓄。鄰居朋友們都想方設法幫著王為巍省點醫(yī)藥費。佳佳上學時，在學校里摔破了頭，同學偉偉的媽媽帶著佳佳到自己家，給孩子包扎、換藥；佳佳有一段時間總是長珠眼，同住一個社區(qū)的青醫(yī)退休大夫李醫(yī)生專門在家中自備了一套簡單的眼科醫(yī)療器械，主動向王為巍提出，由自己在家里免費給佳佳治療；到今天，王為巍的同事們還常常送來佳佳需要長期服用的心臟常備藥品。
佳佳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周圍人送的。王為巍還記得，二十年前同事石明珠出差到北京，給佳佳買了一雙小皮鞋，當時她自己的兩個孩子，還沒有皮鞋；二十五年來，僅同事席家榮一人就給佳佳織過不下十件毛衣；一次，王為巍帶著佳佳到附近的三百惠商場買鞋，這是母女倆常常逛的商場，營業(yè)員也聽說了一些佳佳的故事，竟然說什么也不要錢，硬是自己掏錢送了一雙鞋給佳佳……吃的，就更不必說了。佳佳沒有吃過肯德基，同事單仲潤把孩子們孝敬她的“肯德基”趁熱送到佳佳家；同事孫天慧自己灌了香腸，擠著公交車，送來給佳佳，當時她的胳膊受了傷，還打著繃帶……
因為腸胃發(fā)育不全，佳佳大便失禁。小時候在九水路小學讀書時，班主任林老師總是從家里帶兩條女兒的褲子放在辦公室柜子里，經(jīng)常給佳佳換干凈褲子；王為巍在醫(yī)院照顧丈夫的一年多時間里，同事石明珠、席家榮等常常把佳佳帶到自家過夜，照顧她生活，當時席家榮一家三代五口人擠在一室一廳的房子里住；八十多歲素不相識的于大姨聽說了佳佳的事，買了一臺錄音機送到王為巍家，說是“這孩子整天在家寂寞，聽聽音樂有好處”，后來王為巍才打聽到，于大姨每月靠四百元退休金生活，日子過得并不寬松……
王為巍下崗后，朋友給介紹了一個到某夜校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每天下午五點出門到晚上九十點才能回家。佳佳被鎖在家里，天天站在窗口哭，擾得四鄰無法休息。后來，干脆逃跑，趁王為巍不注意，悄悄溜出門去。別看佳佳不認字，但會認門。只要王為巍帶她去過一次的地方，她總能找到。在王為巍打工的那七八年中，佳佳串過不下四十戶人家，這是王為巍掰著手指頭數(shù)出來的比較準確的數(shù)字，佳佳把這些人都叫做爸爸媽媽———
最遠的，佳佳從延安路跑到過住在李滄區(qū)商丘路的同事況成琨家。佳佳的突然造訪讓一家人很吃驚，照顧佳佳吃了飯，估摸著王為巍快下班了，這家人倒了3條路線的公交車又把佳佳送到家，等他們再返回家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
最險的要數(shù)佳佳到同事趙占榮家串門那次。趙家夫婦都是殘疾人，女兒年過三十終于懷孕了，一家人喜上眉梢。當時正趕上修東西快速路，路上到處挖溝，天黑沒有路燈。晚上九點多鐘，趙占榮的女兒送佳佳回家，佳佳失足掉進了溝里，幸而沒傷著，卻把王為巍嚇得夠嗆：“虧了是佳佳掉下去，要是高齡孕婦掉下去，胎兒可就難保了�！�
最可樂的要數(shù)到同事石明珠家。兩家離得近，佳佳是�？汀Ｒ贿M門，脫了外套往床上扔，要求開飯。石明珠說：家里人剛吃完，給你泡包方便面吧。“不行，要吃飯�！奔鸭衙鞔_要求。于是，石明珠又系上圍裙下廚給炒了兩個雞蛋……
在佳佳串門路上，有幾次是民警給送回家的。還有兩次，與王為巍同廠、卻并不熟悉的同事張金海騎車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佳佳，他用自行車馱著佳佳，走了很遠的路把孩子送回家。
佳佳，一座城市的孩子
2003年冬天，王為巍在房間里燒了一個小煤爐取溫。佳佳來回走，每次都被火鉤子絆倒。這讓王為巍很奇怪：“這孩子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她帶著佳佳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又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消息：“佳佳得了白內(nèi)障，過不了多久，兩眼都會瞎掉。”
王為巍從醫(yī)院回到家，人都癱了。當時家里存折一共只有三千元，而整個手術費用需要近萬元！她找到老朋友石明珠商量，石明珠找來了十幾位老同事，大家一合計決定：湊錢，給佳佳治眼。
正在大家積極籌款時，報紙上登出了市北區(qū)啟動“光明行動”免費為一百名貧困者做白內(nèi)障手術的消息。沃爾瑪、青島骨傷醫(yī)院、市北區(qū)殘聯(lián)、青島早報四家單位聯(lián)合資助一百名貧困白內(nèi)障患者做復明手術。王為巍迅速與市北區(qū)殘聯(lián)取得聯(lián)系，不久佳佳得到通知，為她免費做了一只眼睛的手術。這一年的9月，骨傷醫(yī)院又免費為佳佳做了另一只眼睛的白內(nèi)障手術。
在佳佳做手術期間，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到醫(yī)院探訪。骨傷醫(yī)院的醫(yī)務人員王春英送來400元錢，同時帶來了鄰居蔡廠長送的200元；素不相識的廣饒路的劉大姐、浮山后的王大姐各送一百元……送來物品慰問的更多，主治大夫高翠英送給佳佳一件新毛衣；王為巍已經(jīng)離開了的學校里的萬老師送來佳佳愛吃的巧克力……王為巍接受了一件件禮物，卻把市北區(qū)殘聯(lián)在手術期間給的800元補助醫(yī)藥費中沒有花完的300元還給市北區(qū)殘聯(lián)，她說：“請轉交給其他困難患者吧。”但殘聯(lián)的同志說什么也不要，囑咐說：“還是留著給孩子買些吃的吧。”
佳佳出院后，王為巍的老同事、幾年未見的出租車司機郝代海找上門來，說：“孩子的眼睛治好了，我花上半天時間，帶你們母女到海邊風景區(qū)轉轉，讓孩子看看咱的新青島。”
在佳佳成長過程中，政府始終在關注著這個孩子。2004年4月，延安路社區(qū)主任、被佳佳稱為“漂亮阿姨”的趙秀紅在路上遇到王為巍，告訴她：社區(qū)正在為佳佳申辦特困低保證。王為巍愣了，她原以為只有參加過工作，對社會有過貢獻的人才能享受低保。不久，佳佳的低保證辦下來了，每月可以領取260元的生活補助，其中180元由侯賢昌原在單位———海爾冰柜廠支付。從去年7月起，佳佳的低保補助漲到了320元。
2002年，王為巍所在社區(qū)安裝一戶一表，但電表裝好后，社區(qū)又把王為巍已經(jīng)交的三百多元錢退了回來，社區(qū)干部告訴她：“這是國家對困難家庭的優(yōu)惠政策。”……
政府、社會對于這個家庭的幫助，不僅讓王為巍沒齒難忘，也讓王為巍的“家人”———二十多年來，由石明珠、單仲潤、席家榮等十幾位老同事自發(fā)形成的王為巍后援隊無比感動。佳佳復明后，石明珠等湊錢做了四面錦旗，分別送到組織“光明行動”的四單位，這群當奶奶的白發(fā)人向接受錦旗的后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對方又因此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佳佳的真愛
智障的佳佳對于愛卻是非常敏感。300個字讀了十幾年不記得，但只要幫助過她的人，她總是常常念叨。十多年來，她年年到她讀過書的九水路小學看望她的班主任林老師，后來林老師調(diào)動工作，她又打聽著找到林老師的新學校，在大門口外等著見林老師一面。
做完復明手術以后，她常常到骨傷醫(yī)院去看望高大夫、董大夫等。王為巍說：“你去干什么，別人那么忙？”佳佳不聽，時不時就一個人跑去了。
眼睛恢復之后，佳佳開始拾瓶子賣廢品，一個礦泉水瓶能賣1毛錢，一年多的時間她拾了二三百個瓶子，得了30元錢。因為手術是在骨傷醫(yī)院做的、而且是由沃爾瑪資助的，佳佳每次都要拿著錢跑到這兩個地方，鄭重地將錢塞進捐款箱中。王為巍說：“你不一定要專門到這兩個地方捐，其實塞到哪個捐款箱，結果都是一樣的�！钡鸭巡宦�，她認準了曾經(jīng)幫助過她的地方。
佳佳在電視上看到，醫(yī)院里缺血，號召大家獻血。她要求王為巍送她到臺東郵局門前和佳世客門前的采血車去獻血，血站工作人員感謝她的熱情，但婉拒了她的請求。
住在四樓的王大姨摔傷了腿，住了一個月的醫(yī)院，佳佳到醫(yī)院去了六趟。鄰居紀大爺病了，住在泌尿科，佳佳非要去探望，王為巍勸她：“這病，女同志看不方便，等紀大爺出院，咱到家里看�！苯Y果，佳佳自己悄悄去了，一路打聽到了松山醫(yī)院，在醫(yī)院里又問了許多人，才找到了紀大爺……
與佳佳一起回報社會的還有她的母親王為巍。同事單仲潤說：有一天看電視，許多人捐助一個耳疾兒童做手術，電視節(jié)目把所有捐款人名單列出來，她在中間發(fā)現(xiàn)了“王為巍100元”。單仲潤感嘆地對家人說：“你們王阿姨生活那么艱難，你們到她家去看看她一天三餐都吃些什么，她們母子尚且如此，我們何難之有？”
本報記者張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