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政策至少100年不能動搖”。
20多年來的經濟建設實踐證明,這一政策已經讓我們受益匪淺,并且還將給我們帶來無窮的收益。
在改革開放之初,由于在資金上嚴重匱乏,我們不得不采取“重商主義”的經貿政策,最大限度地招商引資,鼓勵國際貿易。
我們給外資以2倍以上的稅收
優(yōu)惠;我們特辟開發(fā)區(qū),土地資源廉價得讓人難以想像;貸款利率低廉得令人垂涎;我們在很長時間內執(zhí)行更趨貶值的貨幣政策,為外資企業(yè)壓低生產成本打通了一道方便之門。
于是,我們在勞動力價格一直如此低廉的時候,有了巨大的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有了令人目不暇接的貿易摩擦……
此外,由于來華建廠的外資多是兩頭(原材料和市場)在外型企業(yè),資金的注入與抽離大多是恍然一瞬、難以把控的事,中國高速發(fā)展的經濟因為過高的對外依存度,實際上還隱藏著著巨大的隱患——假如洋人“撤資”……
今天,在舉杯歡慶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時,我們也在反思。
重新審視過去20多年的經濟發(fā)展模式,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經濟已經告別了過去一窮二白的窘境,中國土地上“富裕的種子”已經遍地發(fā)芽:我們有了燦若群星的富豪和難以計數(shù)的民間資本。
在這一背景下,中國是否需要重新定位“外資”與“內資”的流向和用途了?
我們不能淪為“世界的藍領工廠”,我們要爭取經濟自主發(fā)展的主動權。
我們需要健康的、環(huán)保的、可持續(xù)的經濟模式,但首先還得明白,未來中國經濟面臨的巨大問題是什么,中國經濟的深層動力在哪里?
這些都是事關中國經濟戰(zhàn)略安全與命運的頭等課題。
令人欣慰的是,今年3月底,我們看到,中國的外匯管理政策終于出現(xiàn)了“內松外緊”的趨勢;7月,人民匯率形成機制出其不意開始變革;而據(jù)分析,此后,“兩稅并軌”、“人民幣利率市場化”
……也必將提上日程。
這樣一系列政策的出臺,意味著什么?
答案是,中國的招商引資戰(zhàn)略已開始轉型!
新方向:從重商到富民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得到了高速的發(fā)展,中國的面貌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從1978~2004年,中國的GDP年平均增長9.4%左右,對外貿易年平均增長18%左右,2004年GDP總量136515億元,進出口總額11547億美元。
盡管中國的經濟總量不大,占世界經濟貿易總量的5%左右,人均量更低,但中國的經濟增量卻占了世界經濟貿易增量的20%左右。
中國已經成為一個經濟貿易大國,在世界經濟貿易的發(fā)展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穩(wěn)定國際經濟和帶動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這也是全世界普遍關注中國,“言必稱中國”的根本原因。這些成績的取得與我們20多年來實施的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和經濟貿易政策有很大關系。
“重商”政策弊端隱現(xiàn)
一般來說,發(fā)展中國家在走向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往往會低估本幣,引進外資,鼓勵出口,實行重商主義政策。
中國20多年的實踐再一次證明,在發(fā)展過程的前期,重商主義政策是必要的和有效的,不僅小國如此,即使是像中國這樣一個具有10多億人口的大國,也概莫能外。
近10年來,中國利用外國直接投資4272.05億美元,占同期資本形成的平均比例達7.81%;中國的出口貿易增長很快,近幾年超過了30%,而外商投資企業(yè)出口的增長更快,從2001年起,在總出口中的比重已經超過了50%,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拉動力量。
然而,長期持續(xù)地實施這一政策必然會走到反面,出現(xiàn)弊大于利的結果。
一是近十年來,我們不僅保持了儲蓄大于投資和出口大于進口的雙剩余格局,從1994~2004年累計凈出口2818.4億美元,而且形成了經常賬戶和資本賬戶雙順差的態(tài)勢,2004年達到了1820億美元,帶來了匯率升值的巨大壓力。
二是貿易依存度去年已經超過了70%,出口依存度達到了36.9%,雖然由于匯率和GDP核算等因素的作用,對此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但分子(貿易)以3倍(30%
: 10%)于分母(GDP)的速度增長,則是不可持續(xù)的。
三是引資和出口的大量增加,增加了本已相當緊張的能源和原材料消耗,增大了環(huán)境負擔,卻沒有帶來相應的福利增加。
芭比娃娃的故事盡人皆知,我們再講一個童鞋的故事。據(jù)有關方面專門調查,中國生產的童鞋供應沃爾瑪,在美國的售價最低是14.99美元,最高是29.99美元,而中國的出廠價只有5美元,扣除各種成本,一雙鞋只能掙20美分。
四是外資獨資化的發(fā)展,與本地經濟不發(fā)生聯(lián)系,形成孤島經濟,從最低端進入,沒有技術轉移,沒有功能提升,沒有價值創(chuàng)造。正如商務部跨國公司研究中心的《2005跨國公司在中國報告》所稱,外商投資在促進中國經濟貿易增長的同時,“帶來的結果是核心技術缺乏癥”。
五是加劇了貿易摩擦,惡化了我國經濟貿易發(fā)展的國際環(huán)境。
中歐紡織品貿易談判剛剛結束,取得了雙贏的結果,但在分享貿易合作的剩余中,中國所得的份額比較小。中美紡織品貿易摩擦尚未解決,美參議院甚至通過議案,向中國施壓,中國當然不能接受。
然而,美中貿易逆差占美國經常賬戶逆差的1/4(按照美國的統(tǒng)計)~1/6(按照中國的統(tǒng)計),冷靜地看待我們的情況,是否也有授人以柄之嫌?
發(fā)達國家祭起貿易保護的大旗,與我貿易摩擦不斷,發(fā)展中國家也成為對我發(fā)起貿易摩擦的主體。今年一季度針對我國的6起貿易救濟措施調查,有5起是發(fā)展中國家發(fā)起的。
雖然中國與周邊國家的貿易有大量逆差,在國際貿易中大家都是民族國家利益至上,沒有什么“國際主義”可言,但中國出口的高速增長,是否也有點與窮伙伴爭飯吃的味道。
一般商品的貿易摩擦不斷,我們還可應對,如這次紡織品貿易爭端中針鋒相對地采取某些保護措施,而知識產權的貿易摩擦,我們往往無還手之力,僅一季度美國就對我發(fā)起了4起337調查,涉案金額超過60多億美元。
有人說,中國貿易的高速增長主要是外資企業(yè)的貢獻,事實確是如此。
加工貿易早已超過了一般貿易,前者的增長也快于后者,今年以來,加工貿易進口的增長依然較快,加工貿易進出口中,外商獨資、合資占85%,其中90%是貼牌生產,而增長最快的數(shù)碼相機等產品,貼牌生產占到了98%。但這是在中國的外資企業(yè)生產的,是從中國出口的,我們的進出口統(tǒng)計是這樣計算的,我們的政策也是鼓勵的,在這個激烈競爭的世界上,是沒有人替我們認這個賬的。
總之,長期實施這一政策,造成中國經濟內外運行的嚴重失衡,集中表現(xiàn)為實體經濟和貨幣經濟的兩個雙向循環(huán)和雙向依賴。
在實體經濟方面,一方面是能源、原材料依賴國際市場大量進口,通過國內加工制造,完成生產循環(huán),石油的依存度已經達到40%
;另一方面,產品又大量出口,在國際市場上實現(xiàn)“驚險的一跳”,完成從商品到貨幣的循環(huán),貿易依存度已經達到70%。
在貨幣經濟層面,一方面大量出口和引資以及熱錢流入,增加了央行的外匯占款和貨幣供應,央行再通過公開市場操作,增發(fā)票據(jù)來對沖和回籠流通中過多的貨幣,形成國內的貨幣流通和貨幣循環(huán);另一方面,增加的外匯儲備又存放在外國銀行或者購買美國國債,外國政府和企業(yè)再將其投資中國,形成國外的貨幣循環(huán)。
看來,中國目前的情況也許走到了這樣一個轉折點,到了進行戰(zhàn)略調整,從重商主義轉向擴展內需,實行真正的富民政策的時候了。這樣論說,決非否定以往的巨大成績,而是著眼于未來的發(fā)展。
“富民”政策勢在必行
應當指出,增加收入,擴大內需,開拓和提升國內市場絕非權宜之計,而是事關中國長遠發(fā)展的戰(zhàn)略大計。如果不能盡快做出戰(zhàn)略調整和政策轉型,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有可能失之交臂。
為此,首先要改變和拋棄一系列重商主義的思想觀念,諸如外資不能減少,出口不能減少,外匯儲備不能減少之類,把提高老百姓的收入,特別是低收入階層的收入,增加本國居民的財富積累,放在全部工作特別是經濟工作的首位。
其次要調整和改變現(xiàn)行超國民待遇的激勵導向政策,包括出口退稅、貸款貼息、稅收優(yōu)惠,以及零地價、低地價政策。須知,這些政策都是有利于外國投資者的,是把國人的財富轉移給了外國人,而中國的發(fā)展必須主要依靠國人,不能寄希望于外國人。
再次,要下決心集中力量推進一系列深層次改革,取消一切歧視性安排和不平等政策,改變目前普遍存在的市場扭曲和行為扭曲,諸如,產品市場全面放開,而要素市場基本管制和高度壟斷;城市化進程中出現(xiàn)的大規(guī)模人口流動,而人口遷徙的規(guī)模卻限制得很緊;政府規(guī)模膨脹和權力擴張,而社會組織和社會力量發(fā)育遲滯和受到壓抑等等。
只有這樣,中國的經濟貿易才能繞過暗礁險灘,走上持續(xù)快速發(fā)展的坦途,我們也才能化解種種矛盾,逐步走向和諧社會,F(xiàn)在不僅有了這樣做的需要,而且有了這樣做的可能。
經過20多年的發(fā)展,國內民間資本已經發(fā)展壯大起來,民營企業(yè)已經具備了籌措上百億元資金、投資上千萬噸鋼鐵、上萬輛汽車和重大基礎設施項目的能力,體制和政策上的限制一旦放開,就會出現(xiàn)一番新的前景。(作者系中國社科院經濟所研究員、著名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