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建偉
到美國,游華盛頓,見一座純白大理石建筑,尖塔聳立,高555英尺,這就是華盛頓紀念塔,美國首都的標志性建筑。拾階而上,要走898級,乘電梯就快多了,一分鐘可達塔頂。塔壁鑲嵌有鑄文或石刻,共190方。據(jù)說,該塔自1848年興建后,資金短缺,于是號召各州贊助,送來的,卻是歌頌國父的鑄文
或石刻。消息傳到國外,金石頌文也紛至沓來,使華盛頓紀念塔成為世界性建筑。這些金石中,有一方刻有漢語,正文如下:
“華盛頓,異人也。起事勇于勝廣,割據(jù)雄于曹劉,既已提三尺劍,開疆萬里,乃不僭位號,不傳子孫,而創(chuàng)為推舉之法,幾于天下為公,駸駸乎三代之遺意。其治國崇讓善俗,不尚武功,亦迥與諸國異。余嘗見其畫像,氣貌雄毅絕倫,嗚呼,可不謂人杰矣哉!米利堅,合眾國以為國,幅員萬里,不設(shè)王侯之號,不循世及之規(guī),公器付之公論,創(chuàng)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華盛頓為稱首哉!”
碑文摘自徐繼畬所著《瀛寰志略》,獻碑者是浙江寧波府和一些在華傳教士,時間在咸豐三年六月初七,即公元1853年7月12日。此時,《瀛寰志略》作者、前任福建巡撫徐繼畬已被罷官。據(jù)前《寧波日報》總編輯何守先考證,當時的寧波知府畢永紹,也在“辦完贈碑這件事后的九月就離任了”。考慮到“外事無小事”,一個地方官竟與西洋傳教士串通一氣,稱頌夷人,獻媚夷酋,很可能也是被罷了官,只是不便聲張,故稱“離任”。
在那個時代,如此處置,已算是低調(diào)。徐繼畬撰寫的碑文確實離譜,他不僅把華盛頓類比為中國古代天下為公的圣賢,還歌頌了美國選舉制度(創(chuàng)為推舉之法),歌頌了美國民主制度(公器付之公論),檢索碑文未載的書中文字,如“選才識出眾者居于京城,參議國政”,他還歌頌了美國的三權(quán)分立。如此大逆不道,你讓“朕即天下”的專制皇帝的臉往哪兒擱,不殺頭算便宜了你。
時代氛圍也不容徐繼畬歌頌西方制度。鴉片戰(zhàn)爭,咱們失敗了,那是因為奸臣誤國,陷害忠良,決非咱們制度落后。道光皇帝認為自己最大的罪過是,“總因朕無知人之明,自愧之恨”,整個社會輿論也是一邊倒,認定鴉片戰(zhàn)爭中接替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的琦善“向洋人示弱,惰我軍心,助彼毒焰”,這才是失敗之因,于是“誰不切齒于琦善而以為罪魁”?傊,只反貪官,不反皇帝,更不反制度,仍是鐘情于忠臣當?shù),忠義救國———大清帝國仍是個小農(nóng)經(jīng)濟社會。
其實,作為封疆大吏,徐繼畬也不敢反皇帝,更不敢反專制制度。他只是比國人多了一點痛定思痛的良知。他寫《瀛寰志略》,不過要寫一部世界地理書,只是憂憤之余,把人家地面上生長出來的好東西,一并嫁接到了書中。于是《瀛寰志略》就不僅是一部地理書,而成了一部“地志”,志者,史志也,人物志也。徐繼畬在告訴國人,蒸汽機時代到來了,被科學技術(shù)武裝起來的西方列強,確實有讓咱們學習的地方,這其中也包括人家的國家制度,你不學就不會強大,不強大就還要挨打,挨打后仍不知悔過,你就是幅員遼闊,也永遠是個弱國。當年,這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精英之論,于是他被一幫醉漢打翻在地。
時來運轉(zhuǎn)。徐繼畬被罷職10年后,1862年,美國傳教士伯駕將碑文譯成英文發(fā)表,一個消息在美國不脛而走:在遙遠的大清國,有一個官員,因歌頌咱們的國父華盛頓而被中國皇帝免職!兩年后,徐繼畬復職,以三品京堂成為外交部(總署)官員。又過了兩年,美國總統(tǒng)特別委托國務(wù)卿,請一位藝術(shù)家繪制一幅華盛頓像,遠涉重洋,命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將畫像贈送給徐繼畬。贈像儀式隆重舉行,七十老翁徐繼畬已不管大清皇帝高興不高興,他從蒲安臣手中接過華盛頓畫像,致以這樣的答辭:
“面對這幅精美畫像,我屢屢端詳,華盛頓栩栩如生,如在目前,欣悅之情,難以言說……華盛頓是全人類的典范和導師,其賢德乃連接古代圣賢和未來偉人之間的紐帶,他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責任編輯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