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而凌亂的家中,張旭為女友痛苦不堪。
“本人女友,純潔善良,聰明乖巧,為償還家庭債務欲從事不良職業(yè),本人雖經(jīng)多方努力尚差萬余元無法解決,萬般無奈,特向您尋求幫助。如您月收入2000元以上,無家庭負擔,懇請相助100元,不勝感激!
1月4日晚上,地鐵西直門站,一個身材瘦削、神色疲憊的年輕男子舉著這樣一封求助信,徘徊在人群當中。
張旭,男,29歲,河北人,曾就讀于北京大學。1月5日和6日,本報記者兩次到其住處與他對話,希望借此探訪一名行乞者的心理軌跡。
女友走上歧路
“就像看著一個快要淹死的人,你卻不能伸手撈她!
2003年11月底,張旭的女友劉曉萌突然“失蹤”了。之前,她曾經(jīng)跟張旭表達過“不想在公司干了”的想法,但沒有說清楚想去哪里。她很快辭去工作,然后就不見了。
張旭和劉曉萌曾經(jīng)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張旭從事市場推廣工作,而劉曉萌是文秘。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懂事、孝順,就是有點倔強,有時候想法幼稚得可笑!睆埿裾f。
焦急地等待了幾天之后,去年12月初,張旭終于接到了劉曉萌打來的電話。她說,自己在一家飯店找到了工作,因為路遠,晚上就住在那里。
張旭回憶:“我當時就有預感,總覺得不對勁———她會不會去從事‘那種行業(yè)’了?”
放下電話,張旭直奔劉曉萌在電話中提到的住址。趕到時,正遇上要出門的女友。
“她只說在一家飯店上班,其余什么都不說。我急了……我們狠狠吵了一架。”張旭說。
但他仍然難以放心。12月下旬的一天傍晚,他悄悄地跟蹤了劉曉萌,穿過半個城區(qū)后,他看到女友走進了一家夜總會。隨后,他跟進了這家夜總會……
此時,劉曉萌才告訴張旭,她母親要治病,而家里欠了3萬多元的債務,今年1月底之前必須還,她實在想不出辦法才這樣做。
張旭曾試著勸女友想想別的辦法,但他得到的答復是:“要么你馬上把錢拿出來,要么你就不要管我!
張旭束手無策。
1月5日,張旭家中。凌亂的地鋪上,書本、衣服、雜物到處都是,張旭拿起一瓶快喝干的二鍋頭,斟滿瓶蓋后一飲而盡。他說:“看著她一步步走上歪路,就像看著一個快要淹死的人,你卻不能伸手撈她!
四處借錢還債
“走入這一行就意味著整個人從此毀了。可是她只有22歲呀!
1992年,張旭考入北京大學,后因故提前退學。離開北大后,他先是到了一家公司工作;1999年,他開了一家廣告策劃公司,但是,由于業(yè)務少加之經(jīng)驗不足,一年之后公司關閉;隨后,他又開了一家培訓公司,到2002年年底,也因為種種原因干不下去了。
事業(yè)的不順利,使張旭更加珍惜與女友劉曉萌的情感。對于比自己小7歲的女友,他的感覺是,“她有時候像戀人,有時候又像個孩子”。
為了“看”住女友,張旭辭去工作,在劉曉萌上班的夜總會附近租了間房子,每天晚上接她下班。同時,他也一直沒有放棄說服女友的努力。他說:“走入那一行就意味著整個人從此毀了?墒撬挥22歲呀!
但是,他的努力并沒有收到效果!拔腋究床蛔∷看慰嘈膭袼,都以吵架收場,吵過之后,她就跑出去,呆到很晚才回來!
張旭是個性格溫和的人,他說,每次吵架后,他都會有很深的悔意。一說起執(zhí)迷不悟的女友和自己的無能為力,張旭的眼眶里就盈滿了淚水。
為了幫助劉曉萌盡快還清家里的債務,更為了讓她遠離那個“火坑”,張旭開始想辦法籌錢。他四處找人借錢。但他借遍可借的朋友,加上自己以往的積蓄,一共也只湊了2萬元,尚有1萬多元沒有著落。
一籌莫展中,張旭想到了乞討。他說:“再給我三個月時間,不要說1萬元,就是3萬元也沒有問題。但是我沒有時間了,我希望能快點讓她回頭。我想,也許很快就會有人被我感動。”頓了一下,他又說:“即使我去忍受屈辱,也不能讓她受別人侮辱!
地鐵行乞一日
“我的承受能力到了極限,即使救了她,也會把我自己給毀了!
1月4日晚7時,張旭穿著平常衣服,走進了西直門地鐵站。他進入一節(jié)車廂,并不說話,只是將事先寫好的“求助信”遞到乞討的對象面前。
四個小時里,張旭一共換了兩次車,給近百名乘客看了他的求助信———這些都是他憑觀察選擇的行乞對象。
“就像求助信上寫的,我只選擇那些看上去收入較高、有一定檔次的人作為我的求助對象,他們也許可以理解我!睆埿裾f。
但結果多少讓他有些失望———他只收到兩個人分別給他的100元錢。一個是與他大致同齡的小伙子,一個是20出頭的女孩。在遞給他錢時,兩人都沒有說什么,但是表情有所不同。
“那個男的,目光里像是有惋惜,可能既有對我女友的,也有對我的;而那個女孩的表情,充滿了同情!睆埿裾f,然后又補充了一句:“我想,他們肯定是理解我的!薄獜埿耧@然很在意“理解”這個詞。
“大約有60%的人是不相信,20%的人半信半疑,而有10%的人可能是幫不上忙!备鶕(jù)行乞時觀察到的對方表情,張旭作出這樣的判斷。
晚11時,張旭結束了當天的乞討生活,回到了簡陋而凌亂的家中。
1月6日下午,本報記者再次來到張旭家中?吹贸鰜恚瑥埿裾诔惺苤韪薪o他帶來的心理壓力。
“壓力太大了!”張旭說,這些壓力包括,周圍人的目光壓力,自己內(nèi)心的精神壓力,都令他無法堅持下去。
“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jīng)到了極限,我覺得這種方式不對,即使救了她,也把我自己給毀了!睆埿裾f。
隨后,張旭談起了北大。他說,自己從小就是個調(diào)皮的孩子,但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后來考上了北大,在北大求學的那段時間里,北大賦予了他“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思維方式”和“出色的自學能力”。
但是,談起自己目前的境遇,張旭突然頓住了,他再一次重復那句話:“我沒有時間了,我還得再想辦法‘救’她。”
附記:1月6日下午,本報記者與張旭當年在學時所在的北京大學地質(zhì)系學生工作處取得聯(lián)系,一名工作人員證實了張旭曾在北大就讀,但后來因故退學。(文中人物均為化名)